暖生

　　她过生日那天，儿女都来齐了，孙子孙女围了一屋子，吃饭的时候，她瞧着满桌子的人，心里莫名的就想哭。

　　他就在她身边坐着，见她一双眼圈通红，便支愣着筷子敲她的手，骂骂咧咧道：“今儿是好日子，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

　　她也不甘示弱，拿着筷子回敲回去，撇着嘴吼他：“滚蛋，死老头子懂什么！”

　　儿子见状，伸手拉了拉父亲的衣袖，不满道：“打了一辈子，今天消停消停哈。”

　　他呵呵的笑了，赶忙挑着她爱吃菜往她碗里夹，她也不吃，一瞬间眼眶里藏着眼泪全流下来了。

　　他俩这两口子，十里八乡没有不知道的，这是最不对付的两口子，跟仇人一样。

　　六十年前她才十六岁就被人贩子给拐到这穷山恶水，满肚子都是怨气跟他成亲，开始的时候他对她还没那么坏，顶多是板着个脸凶她。

　　直到那年她怀了他的孩子，他也更宠她，一眼没盯紧便叫她给跑了，得亏着村边的那条大河把她拦下。

　　她不会游泳，差点淹死，医疗条件跟不上，孩子是没法保了，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却仍有力气跟他置气，沙哑着嗓子哭：“我就是要跑，这孩子我也没打算要，我才不会给你这土包子生孩子！”

　　这话彻底激怒了他，撤了门上的木栓往死里打她，尽管她刚死里逃生。

　　多年来，那孩子一直是他心头的结，她稍一不遂他的意便要挨揍，两个人互掐鼻青脸肿，不过到底是男女力量悬殊，吃亏的总是她，甚至是躺着几天下不来床。

　　爱别离，怨憎会，于她来讲，这六十年过的仿佛比六百年还要漫长。

　　三个月之后的初秋，院里的柳树开始大片的掉叶子，她终于离开人世。

　　子女都嚎啕大哭，他站在她尸体边上安静的看她，心里总感觉她没死，只是睡着了！

　　大妮忍不住跑过来大声跟他嚷：“这回好了，你再也不能打我妈了！”

　　是啊，再也不能了，可明明昨晚上他俩还吵架来着！

　　讨厌了一生，打骂了一声，却也是，一颦一笑，一动一念，一呼一吸，都是她！

　　三天之后，丧仪结束，她的棺材被人抬走老远，他早已经不能走路了，摇着轮椅费劲的去追，邻居的老李头见了，过来给他推轮椅，问他：“怎么，这回不舍得啦？”

　　他的气又上来，刹住轮椅道：“哼，早就该死了，下去陪我那可怜的孩子去！”

　　老李头苦笑：“她这脾气是真宁，到底是没跟你说，她那年哪是想跑，她是想吃鱼，她说鱼吃多了，孩子生下来聪明！”

　　他再也忍不住了，也跟个娘们似的叭叭掉眼泪，双手使劲的一摇轮椅，便连人带椅子一块被掀翻在地，磕了满头满脸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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