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愧

　　天天讲说要变厉害、变强大，那厉害强大的标准到底是什么？空泛的口号讲出来只是一蹴而就的动力，除了更消耗人之外别无他用。像某些人体考前偷喝的氮泵，还像猥琐中年男人吃的伟哥。

　　但再具体细化一点，它们就又不一样，会舒服有用些，会逐渐渗入到生活的边边角角。对我来讲，厉害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金钱只是众多回报里的其中之一，而不是只能靠着自己喜欢的事去谋生，最后连这种喜欢也变得不纯粹。

　　强大则是从容，是面临绝境不慌张，随便世事怎么变，总能有本事找到新出路。

　　每天都很惭愧，比方说今天编辑又再一次给我发消息，说以后出书难了，政策收紧，书号比我之前出书的时候涨了一倍，还说现在比较宽松，以后要出就难了。想给我出一本随笔，有小说，再一本随笔，也就差不多了。

　　这话说来说去，非常直接的意思就是趁热打铁，我很惭愧，面对这种看得起很是惭愧，沉默了一会儿，打了一大堆字婉拒了。隔了两个多小时，他就给我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那我猜我编辑的潜台词应该是：让你出是看得起你，在这给我摆什么谱呢？

　　当然这只是我开玩笑，我的编辑是一个特别好相处脾气非常好的人，我非常感谢他曾经给我这样一个机会。事实上，出书这件事情真的帮助我看清自己好多，就像是我以为我造出的是一个完美雕塑，但实际上是一杆秤，称出了我自己几斤几两。

　　现在我根本不敢回过头去看，因为一回头，就会看到轻浮的自己被秤砣抬得老高。

　　一个东西好不好，这似乎是一件很主观的事情。但这个好，还真的就有非常普适的标准在那里，是无数前人大师的创造堆叠的，经过了时间和时代的冲刷留下的，达不到标准就是不好，没什么说的。

　　昨天晚上和蔡星星聊天聊到凌晨两点钟，说到一个非常值得谈的点：

　　人很容易被自己的心血和精力打动，而忘记了去客观看待自己的创作是否真正好。讲自己为此付出了多少多少真的是一件很蠢的事，谁的创作过程不辛苦？

　　这让我想起当时我会觉得自己的东西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看到自己付出了很多，亲力亲为这么多事，太不容易了。我太想强调这额外的付出，太想让每一个人都看到这些不容易了。

　　在不断的自我美化之后，它的一般变成了好，它的好甚至变成完美。所以不得不承认，在创作这件事情上，自我感动是原罪。

　　现在还是不太喜欢看到有人动不动就站出来重新定义这个定义那个，真的觉得有这功夫不如多做点好东西。真谦虚永远比真骄傲好太多，但如果真的强大，你真骄傲也不会让人反感。

　　但骄傲时，记得再想想，北野武来中国的时候说：“我很怕你们会觉得北野武也不过如此。”，李安在采访里说：“每天，我还是要通过努力去获得妻子儿子的尊重。”

　　谦虚、认真、又有实力，这也就是为什么每次我看完匡扶大哥做的东西我都好惭愧。惭愧，就是每次我看完好东西，在被触动之后的最大心情。

　　前年，因为在人物杂志的号上看到他的「回答不了」那篇文章，就觉得说怎么有人能把故事讲成这样，太强了吧。然后就主动认识他。

　　大学毕业前夕，我焦虑到濒临崩溃，我跟他讲：“我该怎么办啊？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感觉希望渺茫，前路无光。”他跟我讲说：“你这么聪明，还年轻，就做好自己正在做的事就行了，总会有出路的。”

　　反正我也没听进去，焦虑还不就是这样。

　　一年过去，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到底有没有出现，什么时候才出现。总之不敢细想，就误打误撞地走。经常很希望自己可以不浮躁，但是根本做不到。年轻只是一个借口吧，是自己给很多「不好」找的借口。

　　我就是太怕吃苦太怕等了，我感觉自己等不起，熬不来。后面没有太多退路可以帮我承受代价，我必须很快成长起来，顺着风就飞了，要吃饭、要得到回报。沉下心来去做更棒的作品，我可能又没那个水平和能力。

　　看着高处的时候我在想，会不会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我也可以那么稳、那么从容、那么有底气。现在就感觉，不管一个人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已经做过的事都会成为他本身，会定义他，在他的表面添上重要的一笔。

　　最终会发现，人内在的思考是什么样的好像已经变得不清晰了，人真正做过的事情最重要，而想不想这么去做、有没有很大的苦衷，反而是次要。

　　有时候真的好想偷看一下未来，就只看一眼，看看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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