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奶奶

　　于奶奶死了，死得很安详。听说病重期间小女儿回家看她，竟然走错了门，被茶余饭后小区居民落下笑柄。老太共育四个儿女，大女儿因病走在了老人的前面。大儿子年轻时打架蹲几年监狱，出狱后，名声在外，连个媳妇也没娶上。这天老太觉得有些迷糊，喊老大陪她去医院。医院离家不远，娘俩边走边聊“你这年龄怕是难娶媳妇了，要不领养一个孩子吧？趁我还能帮你，到老也好有个照应”“谁家的孩子肯给我呀？”“妈看出来了，你亲柱子，可二梅，哎”“也不怪人家，蹲过狱的人，谁都膈应。”说着唠着，娘俩来到了医院，老太直奔妇产科走去。“妈，你不是迷糊吗？去内科”一声声婴儿的啼哭，老太仰脸往里瞅，支棱耳朵听。都说无巧不成书，护士正抱着一婴儿“26床，26床家属……”喊了几声不见回音，老太上前“我是，我是孩子的奶奶，把孩子给我吧！”一切都是渊源，一切都在想像中顺理成章，恰逢羊年，这女娃取名“洋洋”天上掉下来个闺女，付老大乐得合不拢嘴“爸，爸，我有闺女了，我当爹了！”“大白天说什么胡话”老爷子靠在行李上眯着眼。老太抱着孩子走了进来，老爷子腾地坐了起来，谁家的孩子让你抱来了，哪来的？“捡来的，说不定谁家重男轻女把这孩子扔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胡闹，简直是胡闹！咱家这情况，老二媳妇能容吗，真是添乱”“我想好了，你去买两只羊，买奶粉咱买不起，羊吃草，挤出来的是奶”“说的轻巧，两只羊起码也得五百块”“那也得买！”老大四十五岁，初为人父，感到了自己生存的价值和一份担当。三口人正唠得热乎，老二回来了“妈，你们唠啥呢，听大哥说要去干活？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咋不能干活了，我能干的你都不一定能干”“那倒是，我也没吃过监狱的苦啊”“你给我闭嘴，要不是你哥，进监狱的是你，你还有资格说风凉话”老太闻听老二这样挖苦他哥，扯断了他的话。“妈，我的亲妈，快别说了，别让二梅听见！妈，这谁家孩子让你抱来了”“不用你管，总之以后不许你说这话”孩子的哭声打断了他们的话。“不是饿了就是尿了”老太边说边把孩子放下，打开包裹，里面赫然出现一张纸条：好心人，感谢您收养了我的女儿，我是一名学生，不敢让家里知道这事儿，所以就在这私家医院生了这孩子，您放心，这就是您的孩子，我永远不会打扰，相信您会善待她。跪嗯！老太如梦初醒，敲打着的心也放下了。这时候的年轻人啊，对自己得有多不负责。但也恰好成全了她，生活就是这样，有黑有白，有进有退，有扔的就有捡的。屯东头大愣的媳妇扯着嗓门冲屋里喊“谁的孩子饿了，快替我吃几口，我这奶子涨得难受”不知付老大啥时候出去叫来了奶妈，这媳妇热心肠，平时就看不惯二梅对家人吆五喝六的，听说付老大收养了孩子，二话不说帮这个忙。“谁来我家了？上次偷着放我家田里的水还没找你呢”“谁放你家水了，你以为我冲你来的？”老太一边扯着线裤一边说“二梅啊，到咱家就是客，再说人家是帮咱来了”“昨晚我听老二说了，怎么还真准备把这孩子留下啊？我可告诉你们，将来咱家要是征地拆迁了，这野孩子可啥也别想要”“孩子是我的，我能养，啥也用不着家里的”老大嘟囔着。都别说了，这孩子既然来到咱家，说啥也得养大，老大出去赚钱，我帮带孩子，就这么定了。“柱子放学去你那屋吃，我可没时间做！”二梅扔下一句话，转身回了自己屋。老太没理她，也不爱惹气“谢谢你，阿兰！今后麻烦你了”“没事儿，反正我奶水足，扔了也扔了，以后每天我来三次，晚上再备点奶粉就行了”“我得咋感激你啊”老太这边送走了阿兰，回头跟老头子说“先别着急买羊了，等老大挣了钱再说，别再……哎！”因为有了孩子，老大也不愿意回自己屋睡了，就在地上搭个床，好守在孩子身边，可还是睡得呼呼直响。老太半夜起来给孩子冲奶粉也舍不得打扰儿子的美梦。都说家里再穷也不耽误孩子长，一晃孩子六岁了，眼看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可老大在市场因为与人争活，动了手。虽说不怨他，可法律面前，一个有前科的人哪有立足之地，十五天拘留是少不了，还陪了人家一千块。于老太心疼儿子，更心疼孙女“老头子，要不我去李小家看看，看能不能……”“你要干啥？他家是雇工，可能用你吗，年轻力壮的有都是”“我又不少干活，不就起鸡粪吗？他高价雇工是都嫌臭，我这鼻炎正好闻不着，别人推三趟我就推五趟”“孽啊，造孽啊，我咋生这么个儿子”“老大心眼好使，说不定以后还得指望他呢”一夜醒来，天刚蒙蒙亮，于老太叫醒老头子“你看着孩子，我去李小家看看”“去吧，慢着点儿”隔着两家的距离，李家灯还真亮着，李小正猫着腰推一车鸡粪出来“于婶，这一大早干嘛呢？”“来，让我试试”“这你可推不了，独轮车整不好就翻”于老太就奔这活来的，不容李小反应过来，接过车，腿一蹬，胳膊一抻还真没费力气，一车鸡粪就被她推了起来，李小担心地跟着“于婶，你到底要干嘛，快停下来给我”“没事儿，你看我行不行？”“行，真行……”话还没说完，一个栽楞，鸡粪撒了一地。“你看，能行吗”“你就让我干吧，我下次少推点儿，我感觉被啥东西垫了一下”李小低头一看，真是压翻了一个小砖头。“你到底是为啥呀？这恶臭的活，大老爷们都不爱干，我这雇人还真费劲”“我不嫌臭，闻不着。可能你也听说了，老大又进去了，眼瞅洋洋上幼儿园没钱，总不能耽误孩子上学认字啊！”“哦，是这样啊！一天20块钱，推完拉倒，估计也就两个多小时”“太谢谢你了！”“那你慢慢来，我先回去打饲料，你也算帮我了”于老太几年不出力干活了，蹲下取出盛满一下子鸡粪的薄铁片，再倒进推车里，她试装了一下，三张铁皮的鸡粪正好一平车，她不敢多装，宁可多跑几趟。三车下来，于老太腿都抖了，手也捻出了水泡。她没有退路，洋洋是她抱回来的，是支撑老大活着的动力，要不是为了老二，老大能过这日子嘛。还好萍萍不用她操心，可几个月也不回来看她一趟，像是没这个闺女。于老太心酸啊，看着手里的20块钱，她觉得自己还有用，还能帮孩子一把。回到家的时候，老头子正在厨房做饭“回来啦，要不明天我去吧！”“没事儿，我能干”说着举起20块钱晃了晃，有这老头子，她的心还有所依赖。“你心脏不好怕累，还逞啥能？”“奶奶我饿了”洋洋不知啥时候来到了她身边。“爸爸呢？我想爸爸了！”“爸爸出门给你赚钱了，回来给你买书包”“太好了，太好了！我要和哥哥一样的”“好好好，一样的”老太弯腰欲抱起孩子，才感觉腰疼得厉害。伸手摸了洋洋的脸蛋“我洋洋越长越漂亮了”“奶奶的手怎么了？”于老太这才看见，不知道啥时候水泡破了。时光荏苒，一晃到了洋洋上学的年龄，刁钻的二梅说什么也容不下这爷俩。付老爷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说不定哪天就走。晚饭后，把一家人叫到院子里“今天咱们开个会，大哥被妈照顾这么多年了，吃现成的，住现成的，我也就不说了，这孩子上学，还让老人给你效劳啊，我要跟老人过，再不让妈洗衣做饭了”“让你大哥上哪儿去啊？我还行，不用你伺候”“你说不用就不用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孝呢，反正他必须出去”二梅说完回屋搬被子就往付老大这屋来。被付二抢了过来“你这是干啥？”“我干啥？你家被人吞了都不知道，你放开我”“我就不放，让大哥上哪儿去啊？”“你放不放？”说着扬手就是个嘴巴。打得老大一歪头“老二，你别管他，我走”“不能走，我看往哪走？”老爷子听院里吵闹，拄着棍下了地。“今天谁说了也不算，就得走”二梅扯着嗓门喊。老二虽然窝囊，也看不了老爸受这瘪“你他妈还有完没完”“呀！你出息了，敢和我顶嘴了”一边说一边抢被子往老大屋来，推拉中，右膝盖着了地，坐在了地上，顺势打起了滚“你们欺负我，都欺负我，我不活了”老太急忙过来拉媳妇“别闹了，要不让你大哥睡下屋吧？”“不行，今天闹到这个地步，说啥都不行，要不我带柱子走，让你们家绝户”“老二啊老二，你活到这份上还不如我打光棍呢”老二也沉不住气了，抱起二梅往回走，可二梅哪容，一个劲往下坠，嘴里还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惹得不少屯邻看热闹。老爷子举起拐棍奔老二就打“你啊，娶了个祖宗啊”可这一下正打到了二梅的腿上。“老不死的，你还打我？”说着，抢下棍揣成了两节。老爷子顿时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看热闹的进的进，走的走，帮忙的帮忙。于老太趴在老爷子身上哭的死去活来。被赶来的阿兰搀着回了屋，外面的世界都交给了男人们。隔年，正如二梅所听说的，拆迁政策下来了，房屋土地一起收。老大没房没地，享受了国家的低保政策，爷俩每月一千多块钱，住着国家救济的房屋，老二上了楼，八十多岁的于老太跟老二住一起，可依旧自己做饭吃。白天自己在家，有时在小区溜达溜达，看往来的陌生人。看不见闺女来，也看不见老大来。老大也六十多岁了，患腰间盘突出，行走不便。长大了的洋洋因为念不起书，初中毕业辍学了，她恨老大没供她读书，恨奶奶当初收养了她……可怜的老人，为儿女操劳一生，到头来安静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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