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

　　就在去年圣诞节，2019年12月25号，我终于收拾东西，在一步一步丈量过心爱的大北京的每一寸土地之后，带着我胡乱打包的行李，屁滚尿流的躲到一个山清水秀有酒有肉的地方，大理。大理有多美不用说，单单洱海月就可以让我趴在阳台的窗子边一个晚上，被蚊子咬了十三个红色的鸽子蛋大的包。嗯，胖了一圈。为啥来大理，为啥离开北京，严格的意义上说，就是怂。每天早上地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公司，着急忙慌吃一口煎饼果子，然后开始长达十四个小时的工作。那时候做基金产品销售的，每天跟客户打交道，还有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的K线指标新闻政策还有客户的问题，忙成狗还不落好。终于在一个活动方案讨论的时候，老娘受不了了，在一次营销活动的第7次对接没有谈拢的时候，终于把方案摔在对方部门领导的脸上：“老娘不干了！ 你丫自己对接去吧！”然后潇洒推门而出。敬告小盆友们千万不要学姐姐的小脾气。生活就是这样的，面对人生的低谷的时候，一定要打起精神，相信这是命运给你的测试和鼓励，要坚持就一定有美好的未来。然而相不相信并没有什么卵用。办完辞职手续当晚相恋四年的男朋友提出分手。当我做了一桌子菜，摆了红酒蜡烛，想撒娇的问下他，说过的养我还算不算数。我还没开口，他突然说，“分手吧。”“我想结婚了。我们在一起四年，每次说到结婚这个话题的时候，你就总是逃避，可能是你不够爱我吧。”“可能我也不够爱你。”“所以我们各自放对方自由，去寻找自己想要的诗和远方吧。”是啊，一个女汉子，明明就是女子与汉子结合于一身者，干嘛要男朋友。老娘喝完最后一口酒，从闺蜜家沙发彻底跌倒地上。2

　　“您好，欢迎光临，吃点什么？”在大理的小店就这么开了，就我自己做大厨，大学的时候为了跟一个妹子PK学的那点蹩脚的厨艺竟然用上了，也就是四张桌子的小店。招了一个笑得很阳光的小帅哥做侍应生，叫小八。客人们都很喜欢他。大理阳光明媚，古城的活色生香，洱海的弯弯弦月，苍山的暮暮白雪，都是一首能和着茶颂到地老天荒的诗。餐馆虽小也不太正宗，自创的菜和鸡尾酒却在这个小小的城受一点点欢迎，除了开销也勉强能维持生计。大理的冬天真冷啊，没有暖气，好多洱海边上的店都不安装空调，都是电暖气之类的取暖，这让一个北方人觉得很是难捱。只能在阳光比较好的时候去晒太阳取暖。所以除了餐时就可以看到一个裹着棉被一样大衣的短发女生，窝在餐馆门口的墙根下，吸拉着鼻涕发呆。每天都有故事可以看或者听到。寒假的时候最多是学生。有一次有一对学生情侣，女孩子一直带着一个粉色的毛线帽，很可爱，鬼精灵的，有点像王子文演的曲筱绡，男孩带着黑色的眼镜，像个严谨的老学究，却有点像老谭，我突然脑补了下这俩人在一起的《欢乐颂3》的剧情。咯咯咯笑醒无聊的自己，赶紧做菜。“我们晚上去逛古城，然后明天去苍山做缆车，听说上面更冷，咱们得多穿点。”女孩嘟着嘴巴捏着男孩的手说。“你说了算”。男孩看着女孩说：“老婆开心就好。”“嘻嘻嘻，那我要去西藏，你骑单车一路带我去。”女孩歪着头，坏笑着对着男孩。男孩推了下眼镜，装成个很成熟老成的样子：“你这丫头，你先减减肥。”“你不是不嫌弃我胖吗，哼，再说我是有多胖！”是不胖，身材挺标准的啊。被秀了一脸恩爱。想想曾经L也是这么对我的呢。他曾经说会把我当女儿养的。我也会痛经的时候装成疼的受不了的样子眼泪巴巴的等着他端茶递水，好像活不下去的样子矫情地让他留在家里给我煲汤煮粥贴暖宝宝，那时候他也很温柔。他还说宝贝你这么怕疼以后我们就不生孩子了。估计我踩着凳子喝酒吃小龙虾的样子被他看到他会觉得那是我的双胞胎哥哥。我想吃什么他都记得，我喜欢什么电影，穿什么风格的衣服，鞋子几号，哪天大姨妈，他统统记得，在他面前我变成了一个瓶盖都拧不开的淑女。只是那有点……怎么说呢，不太像我。对，就是因为他，我大学的时候跟一个姑娘PK厨艺。大学的时候我们搞一个大学生创业协会，他是我的学长，也是协会里面一个小头头。大学时候都很励志，不用问你的梦想是什么，大家想法差不多都是拯救地球不然成为世界首富的牛逼哄哄。所以一有这种协会都头也不回的参加了。然后碰到这种帅的掉渣的学长，自己就先花痴了。L跟我表白那天，他说“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我扫了一眼边上的同学，似乎看到了那些女生眼中的嫉妒的刀子，我心里得意的笑了两声。然后扑到他怀里。小鹿乱撞加上心花怒放。对他我犯了所有白痴女生都会犯得错，比如查手机，和他身边所有的异性。当然还有女生明着来挑衅。比如那个PK厨艺的姑娘。然后借茬姐姐我就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可是那时候老娘也很多人追啊，丫的开始的时候你说我是心，我是肝，我是宝贝甜蜜饯儿，转眼就说其实没有那么爱我。分裂么你大爷的。3我坐在门廊下的摇椅，阳光正好，天空中有一大块急走的云，一会儿变成一个鱼尾裙形；一会儿有变成一个小姑娘的蝴蝶头饰，薄薄的边沿好像蕾丝花边；一会儿变成了一只乖巧的猫咪样子。原来蓝天配上变幻的云，这么好看。我在餐馆的墙上贴了很多照片，有些是游客或者邻居拍的好看的照片。都是别人的甜蜜故事。桌上有便利本。又在封面上都写下：你有故事的话，我有酒。晚餐只有两桌，其中一桌是一个姑娘。翻着那本便利贴，看上面的字，一面看一面流泪。我看着她把眼泪流进嘴里，心想一定很咸吧，那她是不是就吃不出我做的菜好吃了。看别人的东西咋能哭成这样呢，我记得那上面都是秀恩爱的，应该没啥催泪的情节啊。在她对面坐下，递给她纸巾。她抬起头，圆圆的眼睛，很可爱的那种。应该是画过一丝不苟的妆。现在有点花，都是泪水。睫毛上下动了下，就一行泪落下来。我冲她笑着。心想化妆品防水效果一般，要是熟了把我那套推荐给她。她开始说话。两年前我们来这儿，我们不是情侣。准确的说是我喜欢他，他假装不知道。那时候他也有一个自己暗恋的女神。女神在朋友圈晒出了结婚照。他受了刺激，拉黑了女神。旅行是最好的治愈良药么。在大理的那个晚上，我把自己送上了他的床。说到这儿她擦了下眼泪。我没有后悔，我知道我喜欢他。甚至还想过哪怕他不会娶我，我给他生个孩子然后自己把孩子养大。那一路上他对我都很温柔。那几天大概是我对他最好的记忆了，就像所有的情侣一样。回去了之后却一直没有收到他的微信或者电话。一直到第七天我崩溃了，打电话给他“我们算什么？”他沉默半晌，说：“对不起，我们不合适。”……“我还是喜欢她，我会等她。这种感觉你应该明白的。”……“之前真的对不起，你打我骂我都行。”……姑娘哭到哽咽，我拍拍她的肩。转身走回柜台，调一杯我自创的鸡尾酒，叫做“消失”，送给她。送你繁星满天，不及她温柔一眼；送你十里桃花，不及她水墨一笑。你是我半生消磨不尽的颓唐，蹉跎岁月亦难忘却的痴心妄想。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看到了一篇文章，如果是赞美男主人公的，你觉得你喜欢那个男生也是这样的~如果是批判的，你就觉得幸好他不这样~<你看到了一顶帽子，欣欣然试戴一下，觉得镜子里的自己俏皮可爱，是他没见过的自己，他会喜欢的，于是买回去~你翻过一篇推荐攻略，就想到跟他牵手躺在草地上，看满天繁星~想到牵手走在海边的沙滩，你笑的快乐，他的相机里满满的都是你~你看到了一个故事，就想停在那里，读给他听。我想起我的L，这时候他是应该坐在格子间里面，一如既往的努力工作，还是对面做个漂亮女生，喝美味的榛果拿铁。记忆中你仍然完美。只是，我怎么做才算是爱你呢。我还爱你依旧，只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擦干眼泪继续笑。老娘这么好，得之你幸，失之你命。

　　4窗外是洱海的夜，冬天的大理没有蚊子，可以趴在阳台的窗上发呆，眼泪和鼻涕也不会被冻成冰棍，有水鸟的叫声悦耳，有楼下猫猫狗狗的叫声提神。我会在大理一辈子么，不知道。那我现在在干什么，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黯然神伤？不是很骄傲么，谁让自己难过的？为了丢了工作而愤愤不平？明明就是自己没做好，怎么就变成了全世界都是错的，就你是对的？真傻还是装傻？认怂了么就是？确定以后也干不好了？想到这儿吓了自己一跳。发呆了这么久，这些问题从来都没敢正视。回想这事之后，爸妈说过你一个不字儿么，自己在这儿装柔弱，爸妈不心疼么？事实上，我爸我妈各自参加自己公司的出国旅游去了，朋友圈晒得照片一个比一个嗨皮。爸妈对我还真是没有要求。我揉揉乱七八糟的短发，觉得我爸妈可能真把我当男孩养了。不想了，睡觉。大理的日出太晚，八点中才开始慢慢亮起来。太阳公公懒懒的挂在那儿，好像昨晚酒喝多了，一点也不想值班，天气有点点暗。早上睡到九点才起床。然后看了下小八买回来的菜，依旧和我的心意。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心意，小八比我有心，比我更适合开餐馆和做厨师。随口夸了小八几句依旧很帅之类的，然后看到他笑得那么开心，就舒心的洗手准备洗菜切菜啦。给自己和小八各自烤了面包煎了蛋，还没开始吃就有顾客进门。我起身递过去一个笑容。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大哥，挽着一位身体状态看着不错只是头发都白了的老太太。大哥说：“老板，你这儿特色是啥啊，给我老妈整点好吃的。”一听就是东北口音。说话就跟说相声一样，听着就乐呵。“得嘞。”我转身去了厨房，今早上洱海捞出来的鱼，新摘下的松尖尖，嫩嫩的茉莉花芯儿，还有野生的牛肝菌，都是最好的。就听着大哥跟老太太说：“妈，一会儿咱们去坐船转一圈，然后咱们去租个小车，我骑车带着你啊妈，咱们到处溜达。”老太太不搭茬，“儿子，上次你爸带我来是我52岁，比你现在还小呢，那时候啊，这儿都是乱七八糟的，没有这么好看，你爸也不知道听哪儿说的，就说啊当初战场上救他那个老兵就在这儿生活，非要来一趟。”老太太说话有点像斯琴高娃呢。好听。声音不大，听着挺有文化的样子。我把炒好的菜端上来，泡了点熟普给送过去，大哥连说谢谢，老太太扬起脸对我说谢谢孩子。我坐在吧台里面翘着二郎腿听故事，扒拉着还没吃的面包和煎蛋往嘴里送。老太太继续讲：“来了大理啊，我们只知道老兵姓林，名字都不知道，你说上哪儿找去？就只能靠运气。我们一边走啊一边问，就一直找啊找啊，找了八天。”大哥说：“然后在一个茶馆突然看到有一个人好像，没想到就是，对吗妈？”一边说一边给老太太碗里夹菜。“是啊儿子，你爸爸啊一把握住恩人的手啊，就哭啦，我告诉你你爸爸哭的时候像个小男孩啊。”“妈你上次不是我说我爸从来没有哭过吗？嗯，这个鱼很好吃啊。老板这叫啥鱼啊？”“啊，弓鱼”我应着，估计这个故事老太太已经讲过很多遍了。老太太说：“是啊，就是那次，看到你爸爸哭了呢。老兵身体不好，自己说知道日子不多了。领养的那个男孩啊，一只眼睛是看不见的，从小就不爱说话，让人看着挺担心的。后来啊，你爸爸在海边跟我说：老婆，老兵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如果有一天老兵不在了，这孩子我们得管。”说着掏出一张照片，给我说：“姑娘啊，你看看这人你见过没啊？”我凑过去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的照片，现在估计已经几十岁了吧，估计怎么也看不出呢，“没见过呢，奶奶。”老太太也没有失望，“啊，谢谢你啊姑娘。”然后转头给他儿子继续说：“后来我们接到消息，老兵去世了，我们打算啊，把那个孩子接过来，这孩子拧啊，死活不走，要守在老兵在的地方。是啊，那孩子当老兵是自己的依靠，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啊。算算啊，跟你差不多大呢。你爸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事了，这次我能见到啊，也就了了我和你爸爸的心愿了。”老太太状态挺好，吃完东西坐在窗下的摇椅上小睡一会儿，大哥过来结账：“父亲去世了，母亲有一点阿尔茨海默症，有的时候会忘掉东西，这已经是我第四次陪着来大理找那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了。一直都没有找到，那时候通信太不发达，而且过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人变成什么养了，在不在了都不一定。不过她开心就好，是吧。”我突然有点想我爸妈。那天之后我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从辞职之后我就一直没有平静的好好想一想是为什么。一直在怪这个有眼无珠，怪那个没有福分，一直在……示弱！老娘竟然在示弱，想到这个结论，自己有点难以接受。说到底其实一直以来，没有面对问题，都是在用各种好听的借口和好看的方式来逃避问题的人，是我本人。离开父母，因为一段感情失败，一个工作失败，就远走千里，甩出一个貌似好看的背影。以为世界会为你认错，事实是世界根本不记得你是谁。翻开相册，看到一张合照，那是小小的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去亲爸爸的脸颊，妈妈在旁边笑颜如花。其实我那么幸福，为什么要逃避！我有我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家乡，我的可爱的相爱也爱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那些逗比朋友们，还有我爱吃的饺子，火锅，烤串。我馋了。想到凌晨三点，我开始打包行李，我要回家。对于吃货来说，还有什么比我要吃更强大的借口或者理由吗？没有。一辈子太长，我不想躲在这儿，我还有我钟爱的事业，我还有我拯救地球世界和平成为马云等等的不靠谱的梦想；这个世界也一定有能够一辈子，就像爸爸爱妈妈一样爱我的那个男人；我要我自己的小事业，要我的小爱情，要我的小世界。5

　　早上我把所有的钥匙给小八，跟他说：“小八，好好干！这个店以后你就是掌柜啦！棒棒！”然后跳上出租车。现在，我在大理的机场，三个半小时之后我就会出现在北京满是雾霾却都是亲切熟悉的土地上。透过窗子看到机场外面花坪草坪围起来的“大理欢迎你”几个字，想说，嗨，大理，北京也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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