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树

　　漫步于小区，总会发现一种熟悉的植物——暗灰色的树皮，密生柔毛的小枝，卵形且奇特缺刻的叶片，似桑叶但又比桑叶的表皮多了那么一层绒毛。不起眼，也不为人所注目，却顽强的靠着那么一点光，一点水，一点点土壤，见缝插针的挤在杂草丛中、绿植边上、甚至墙隙间，这种学名叫构树的植物，是我的童年及至少年时最常见的树木。

　　家乡，是虞东平原的一个小村庄，虽小河环绕，水源丰富，却土地贫瘠，村里甚少树木。只有她——构树，不择地而生，门前屋后，村道小路，特别是河边，到处都有。幼时，却因为它的常见，实没有引人注目之处，根本不会去追究它叫什么。就像地里的草一样，长的多了，就视若敝履。平时只听得大人称呼为“谷红树”（音），或许是因为树的果实红于谷物熟透之际，故随口取这一名称吧！她的学名——构树，楮树、谷浆树，却几乎无人知晓。

　　

　　构树是怎么萌芽的？又是如何长大的？我们从未关注过这些，往往是等到它的枝叶已然抢占了其他植物的位置了，才发现。哦，原来这里又长出了一棵构树。她长得很快，就像喝了速生水，而且无论在哪里，都可以长得枝繁叶茂，只要不人为的去摧残她。可是，就是因为长得太快，长得不讲条件，所以我们往往就忽略了她。虽然她的嫩叶可喂猪，树皮是上好的造纸原料，树浆可以治皮癣，果实更是那中药材楮实子，但这些，都因构树的易得、毫无保留的付出而无视了。世间的事往往就是如此，有些东西因着她的娇贵，因着需要精心的培植，被视若珍宝，名人骚客竞相歌之咏之，往往以“国色天香”而誉之，而有些东西，却因易于得到，能予取予求，而被疏漏之，甚至中伤之。

　　

　　水浒传中武大郎因身材矮小，容貌丑陋被讽以“三寸丁糓树皮”，丁糓树就是构树，其实完全歪曲了构树，构树高可达10-20米，且树皮光滑，并非所称的树皮粗糙。榖树皮被小说家贴在了猥琐的武大郎脸上，让人嗤之以鼻，也并非空穴来风，但这是后果，前因是，构树在文学里一露头就得了个骂名。《诗经》是中国草木文化的源头之一，最初讲《诗经》的有多家，可流传下来的只有一家《毛诗》，说《诗经》几乎就等于说毛公的《毛诗》。而《毛诗》解说《鹤鸣》中的榖树，恰如法官宣判，掷地有声，不容置疑，当头就是一句：“穀，恶木也。”中国自古就有以香草喻美人的传统，那么与之相对的也就只能是“以恶木喻丑人”了。恐怕这就是武大郎诨名“榖树皮”的由来，虽然这个可怜人连恶人也做不了，但被小说家绑在了恶木上。可问题是，为什么榖树是恶木呢？毛氏叔侄没说。后人慑于权威，似乎也只有阐释的份儿。郑玄说“上善下恶，故知穀恶木也”。原来，榖树被称为恶木跟穀树没有关系，跟对诗的理解有关。按郑玄的说法，上面的檀树是善，下面的穀树就是恶。这样的解释，只能说牵强附会，毫无道理。

　　

　　可是，寻思一番，人活世上，似构树这样的遭遇未必不少见。我们总是醉心向往于远方的风景，而时时漠视身边的一些美景，我们总是刻意去追求那些难以得到的，而往往忽略身边一直默默奉献的，我们心安理得的去享受容易得到的，更甚者，会仗着易得而去伤害她。或许，只有历经世事才会明白，眼前拥有的，才是真正应该珍惜的。因为：远处是风景，近处的才是人生！

　　

　　希望，这种被诟病为“恶木”的植物，有一天也如《花经》所写，是一段很美的文字，一棵很美的构树：“楮树多系野生，枝叶扶疏，绿荫稠密，可招禽鸟之来集，啁啾作清歌。故庭院中栽之一二，大有声色之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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