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藤

　　在丛林中穿行，越到山根，越难走。

　　我和朋友相约午后到童年圣地探险，说探险是给你打气，实则是一种怀旧。很小的时候，我们这些男孩子就三五成群来山里“寻宝”，攀断壁，折枯枝，钻山洞……活像一群山猴子，自由、勇敢、还有一点儿小骄傲。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苍山未老，顽童不再，看看自己肥胖的身躯，再想想那陡峭的山势，一咬牙——趁着年轻再爬一次。于是，便有了这次再出发。

　　不见荆棘，却常见枯藤。这些藤类应该有年数了，黝黑粗糙的皮，蜿蜒如蛇的干。在一片植被中，它们长得最恣意，爬过这个的头，缠住那个的身，有时还会来个精彩造型。我拿出随身带来的相机，拍一张，再拍一张，它们成了我最好的模特。我喜欢它们，是因为他们的身躯里有岁月，有一种不肯屈服的倔强，有一种根植大地的张狂，就这样，按照自己的心思成长，一天天长成心仪的模样。

　　朋友喊我去看，他说如果农家小院里栽上一棵，该有多好。盛夏时节，枯藤吐绿，郁郁葱葱，别有一番韵味儿。他向我推荐几株颇有造型的家伙，赞不绝口。朋友伸手去拽一下，哗啦一声，“哎哟，都断了！”顺着声音去看，那藏在枯叶里的粗干竟然被人用镰刀斩断。我慌乱起来——刚才那些呢！我转身去看刚才相机里的模特们，扯一下，断了；再扯一根，也断了……原来这一片的老藤早已经没有了生命，只留根在泥土中了。

　　“ 可惜了，可惜了……”朋友念叨着，像个丢了宝贝儿的人。我看着一条条还在缠绕的藤，悲戚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即使春来时已经无法再向远方延伸，也丝毫不会改变它们原有的生命姿态。这一刀，让它们的生命停留在了最美的时候；这一刀，让它们化为另一种不朽。日后的风吹雨打，它们会紧紧抱住自己的兄弟姐妹，它们会看着新的伙伴慢慢长起来，它们会成为后来者的精神榜样。

　　野藤是有灵性的，它们会匍匐，它们会攀登，它们会缠绕，它们会紧紧拥抱。在这深山之中，从不孤独，听泉响，看日出，伴着山雀如梦。总有一天要湮没在岁月之中，它们的苦不是一刀之痛，而是无法再继续向远处寻梦……成不朽吧，把你的身躯留在丛林中，慢慢化为泥土，一朝藤条蔽日，定是你的重生。

　　人的一生与野藤何其相似！在宁静处你默默积蓄力量，在喧嚣时你展示青春，你一点点向远方寻梦，你遇到一个个可爱的朋友。有一天，你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生长的能力，你惶恐，你失落，你渐渐淡出。可知，藤之生死不可以用喜悲来评价，只要姿态还在，只要信念还在，一样可以成就另一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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