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记

　　窗外，救护车的声音急急响起。云菲双手合十摸着胸口，心跳得很快，全身紧张得快喘不上气。真讨厌这该死的救护车声音！对面那栋楼底下闹哄哄的，云菲不想去看，也不想知道出了什么事。蜷缩着瘦小的身体，靠在床背上，把脸深深埋进弯曲的膝盖里。生人勿近的姿势，那是关闭心门的状态。万家灯火，夜光闪烁，璀璨得看不见浩瀚的星空。等高达回到家，云菲已经睡着了。还是那个姿势，眼角还挂着泪，手脚冰凉。高达心疼地替她拽了拽被子，转身走进厨房……“老婆，快起来吃饭了。你这懒猫，饭也不煮，想饿死你老公啊！”高达嬉皮笑脸地摩挲着云菲消瘦的脸庞，温柔地亲吻着她。“老公，你回来了？我怎么睡着了呢。”云菲眯着眼睛，睡眼朦胧。全然没有刚才的难过。“起床起床，等会儿饭菜都凉了。快点，把外衣套上，别着凉了。”高达刻意忽略了她略微泛红的双眼。饭桌上，云菲几次欲言又止，夹菜的手也几次停在半空，不上，也不下。高达静静看着，没插话，把她爱吃的糖醋排骨夹进她的饭碗里。他想等她自己想通，心病还需心药医。“老公，咱们……再要个宝宝吧……”高达愣了一下，这一年来，多少次他想劝她再生个孩子，云菲都断然拒绝了。他知道她在怕什么。那是他俩心底不可磨灭的痛。看着云菲坚定的表情，高达试探地问：“老婆，你想清楚了？”“嗯。算是寄托……”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泛滥成灾。高达一把抱住了云菲，又喜又悲。“好，咱们生个宝宝。”高达和云菲在医院里倒腾了两天，终于把孕前检查都做完了。接下来，就是满心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这个家，终于要新生了！两个月后。“老公，我怎么还没怀上啊？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云菲皱紧了眉头，看着手里只有一条杠的试纸。“别急，慢慢来嘛。先把心态调整好，宝宝自然就来了。他一定是不想找个苦瓜脸的妈妈，所以才躲着你呢！”高达乐呵呵地把试纸往垃圾桶里一扔，抱着郁郁寡欢的云菲，抚摸着她粗糙的头发，硬是把心底的伤痛藏得深深的。这原本该是开朗大方的女人，丰腴的身体，顺滑的秀发，圆润的脸上带着粉红的云彩。这个家曾经也是人人羡慕的家庭啊！郎才女貌，父母开明，孩子可爱。若不是……好在一切都将重新开始，那就等吧。只要她愿意了，该来的始终会来的。五个月后。“老公，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是不会怀孕了？为什么那么久了都还没动静啊？他是不是不原谅我？他是不是不愿意回来了？”云菲心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手里拿着一张小孩的照片。虎头虎脑，露出仅有的两颗门牙，小小的酒窝挂在腮帮子上，胖嘟嘟的小手抓着一个小老虎玩具。这是他们的孩子，曾经的孩子，没来得及看遍秀美河川便永远定格在他八个月的时候。这个孩子很听话，很少哭闹。邻居都说要不是看见他们抱个孩子出来，都不知道他家有孩子。原本平静的生活，因为孩子生了一场病而翻天覆地。刚开始，宝宝只是感冒流鼻涕，晚上有点发烧。云菲给宝宝测量体温，38.5，不算高热，云菲听朋友说过不到39度就不用吃退烧药。到后半夜，高达摸着孩子的额头直摇头，怎么这么烫？云菲也着急了，连忙给他吃了家里的退烧药，又用冷开水反复擦身体。过了二十多分钟，孩子才退烧。他俩这才睡下。可没睡多久，云菲就被热醒了。摸了摸身边滚烫的孩子，云菲只好又给他喂了药。“老婆，咱还是送医院吧！”高达有些担心。“大半夜的，咱这县城里可没有医生愿意出来看诊，等天亮再说吧。”高达看了看睡意正浓的云菲，又看了看孩子烧得通红的脸颊，准备自己带孩子去看医生。“那你睡吧，我带宝宝去看看。”云菲迷糊感觉到高达正给孩子穿衣服，还是不放心让一个大男人带孩子，也起床穿衣服，一起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医院里静悄悄的，连值班室都没人守着。高达四处看了看，没见什么人。按了按值班室里的紧急铃，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医生睡眼惺忪地从休息室里出来。“哪儿不舒服啊？”“医生，我家孩子反复发烧，你快看看。”那医生拿了个体温计让夹在腋窝下，又拿听诊器放孩子胸前听。听着听着，医生神色一绷，赶紧叫护士准备吸氧。高达和云菲吓坏了，不就是感冒发烧吗？怎么还要吸氧啊？又看了看来来去去的医生和护士，也不敢张口问，怕耽误了治疗。只好在一旁揪着心紧张地站着。孩子已经在病床上吸起了氧气，医生这才问：“孩子什么时候发热的？”高达忙说：“是今晚才发热的。喂了药好点了，没过多久就又发热了。”“喂的什么药？吃了几次？”“尼美舒利颗粒，喂了两次。”医生听了怒火冲天，“什么？尼美舒利？谁给你开的药？小孩不能吃这药的！这是禁药！这对器官是有损害的！”云菲看着床上小小的人儿，因为发热脸烫得通红，头上还输着水，枕头下都是冰块，旁边还连着检测仪，上面的曲线小小地浮动着。摸着孩子冰凉的小手，云菲暗暗祈祷孩子能快点好起来。医生的话让她吃了一惊。“可是，平时宝宝发热我都给他喂尼美舒利啊！”云菲心慌得厉害，拉着高达的手有些颤抖。“胡闹！你看看把孩子都弄医院来了吧！”“医生，那孩子怎么样了？”高达也慌了。“孩子情况不理想，如果天亮能退烧就好说。要退不下来，你们也保重身体，都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一个。”犹如晴天霹雳，把两个人打得六神无主。不约而同看了看孩子，又祈求地跟医生说：“医生，请你救救他，请你一定要救救他……”“我尽量吧。”医生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低着头的云菲没有看到，高达却看到了。他顿时感觉胸口疼痛难忍，似乎有针在戳他的心窝，一针又一针，扎得他浑身颤栗起来。“宝宝呀，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爸爸妈妈都在这儿呢！你快跟妈妈说说话好不好？”云菲一会儿把孩子的小手握在手心里轻轻地搓着，一会儿又把小手放在唇边亲吻着。泪水迷了眼睛，近在咫尺的孩子都看不清了。高达默默站在身后，忍住眼泪，满脸的忧伤。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钟都是煎熬。天亮了，孩子依然没有退烧。换班的医生来查房，护士在一旁说着病情。云菲看见输水管里的水不滴了，心里一急，扒开医生拉着孩子的手，话不成句：“医生……水……没滴下来了……”医生急忙拉开云菲，组织现场急救。里里外外，忙成一团。高达紧紧抱着怀里的云菲，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看着检测仪里渐渐变成了平线，听着医生宣布死亡时间，看着护士撤下了所有仪器，直到眼前的人全都退了出去，看着高达抱着孩子徒劳地给孩子做人工呼吸，云菲再也撑不住瘫坐在地板上，失声痛哭。孩子，你还那么小，还不会叫爸爸妈妈，还没学会走路，这世界还有那么多地方等着你去看……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云菲恨自己，恨自己不把孩子感冒当回事，恨自己给孩子喂了禁药，恨那个开禁药的药店……这时，云菲的姐姐打电话过来，云菲拿着电话泣不成声：“姐，宝宝……没了……宝宝……没了……”出院手续是云菲姐姐办的，她把出院单拿给高达看。死亡原因是器官衰竭。云菲抱着孩子不肯撒手，双眼空洞洞的，没有聚焦。她感觉到孩子的身体越来越冷，最后冷到她的手都麻木了。家里人准备了一副小棺材，把孩子葬在了云菲死去的爸爸旁边，想让老头子照顾一下他的小外孙。云菲没有去，她也不敢去，她不想看着孩子没入泥土里，她多不忍心。她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哭到眼睛都睁不开了。高达也劝不了她，只好跟着她坐在墙角。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丧子之痛，痛彻心扉，又怎么可能轻易解脱。两口子哭了一夜，悔了一夜。在那以后，云菲就听不得救护车的声音。每次听见，就想起在医院的点点滴滴，难过得喘不过气，自责得无颜面对，好几次都想跟着孩子去。事情过去一年多了，高达跟云菲商量要个孩子。可云菲害怕，她怕又遇到相似的情况，怕失去的那个孩子会怨他们把他彻底抛弃了。几番过去，高达也随她了，只要她开心就好。现在，云菲虽然同意要孩子了，可她明显是有让孩子转世投胎的意思。这也太荒谬了些。而且，这么阴郁的状态，只怕是怀上了也不会是好事。“老婆，你这个状态怎么能怀上孩子呢？你放轻松点。咱们俩都做了检查，不是都没问题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别急。”“一定是他不原谅我，一定是他还在怪我……”云菲靠在高达的胸口，说不出的压抑。“老婆，你这状态不好，对孩子也不健康。你要是这样，咱就不要孩子了。”高达虽然心疼，但他觉得有必要提醒。“老婆，要不咱们去旅行吧！”高达知道这对云菲来说是放松心情最好的方式。云菲很喜欢旅行。“那我们去哪里？”“去云南看山水吧！”“好……”两年后。“老婆，我回来了！”高达卸下了在外面的风尘仆仆，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宠溺地看着厨房里忙里忙外的云菲。“咱儿子呢？”“还在睡呢。等他睡着我才煮饭的，睡很久了呢……”话没说完，云菲丢下锅铲慌慌张张地跑进卧室。高达不放心，也跟了过去。只见云菲跪在床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粉嫩的小小人儿。轻轻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小家伙不满地动了动，云菲这才松了口气。高达无奈地抱着她，“老婆，别那么紧张好不好？”小家伙才三个月，能吃能睡，也很能闹腾。除了睡觉，其它时间都是咿呀乱叫。但只要安静时间稍微长了点，云菲就心神不宁，患得患失。“好不容易才盼来的，能不上心吗？不想再出什么事了……”“那这小子长大了调皮闯祸了，你是不是还准备是非不分啊？”高达调侃她。“嗯……看心情呗！……哎呀，我的菜糊了！”说完匆匆离去。满屋子的糊味。透着满屋子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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