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的约定

　　深冬的一天，肖扬坐在住院部大楼后面草坪旁边的长椅上晒太阳，来医院接受治疗快一个礼拜了，背上的纤维瘤切除后第一次走出房间，本来只要住两三天院就可以回家了，可家里就他一个人，没有人照料他饮食起居，而且养病又很无聊，他索性在医院疗养了起来。        这几天，他跟同病房的病友再加上隔壁房的病友玩得不亦乐乎，有吃有喝还有的玩，这比在家里养病效果好太多了，医生也一再叮嘱，最近几个月最好不要做激烈的运动，他最爱的赛车估计得停工大半年了，背部手术影响到他的右手活动，对于他这种以赛车为最大爱好的人来说，这次手术阻碍了他朝梦想前进的步伐，不过人活着总会有得失祸福，肖扬倒看得挺开。一架折叠纸飞机落在肖扬脚边，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下周围，没发现有人朝他这边扔纸飞机，捡起来仔细看了看，这是一架用粉红色信纸折叠而成的飞机，折叠技术不怎么好，飞机都要散架了，就因为这样，肖扬看到了信纸上用黑色荧光笔写的字，字迹清秀隽逸。“春天还有勇气回来吗？”肖扬把信纸上的字念了一遍。“这句话读起来怎么这样压抑了？”肖扬自言自语，“好消沉啊！”肖扬站起身望向住院楼，觉得这架纸飞机是有人从楼上扔下来的，果不其然，在三楼某个窗口，他看到了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趴在窗户上，这架纸飞机应该是她扔下来的吧！肖扬猜想。第二天，在同样的时间来到同样的地方，肖扬又捡到同样要散了架的用淡绿色信纸折叠的纸飞机。“亲爱的上帝，能否迟些宣判我的时间？我想再等等。”“再等等？等什么了？”肖扬看着信纸上的字，对这个在纸飞机上写字的女孩越加好奇。三楼那个窗户是关着的，今天的风有些大，应该是怕着凉吧！本来就已经生病了，肖扬站在寒风中望着那个窗口猜想。第三天，天空下着微微细雨，肖扬提前站在那个地方等着纸飞机降落，好长时间过去，一只手从窗户伸出来，一架飘得摇摇晃晃的鹅黄色纸飞机落在草坪上，窗户再次被关上，肖扬捡起飞机拆开看。“妈妈说，要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看风景，这么冷的季节，我没有想要去的地方。亲爱的上帝，我想知道，我能去天堂吗？”“怎么感觉她病得很重啊？”肖扬的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医院是最常发生死亡的地方，每天都会有人在这里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常态，可是作为人终究是贪恋红尘，想到这肖扬决定做一件事。那间扔下纸飞机的病房一下子就找到了，病房门虚掩着，肖扬没有推门而入，只是站在门口通过门缝朝里面看。“你是来看她的？”一个年纪稍长的护士经过。“嗯！可她好像睡着了。”肖扬小声说道。“每次做完化疗她总是痛得昏睡过去，也真是难为她了，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她得了什么病？”“白血病，到现在都还没找到能够跟她匹配的骨髓捐赠者，不知道靠化疗她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长得这么美的姑娘，又是如花的年纪，看了都让人心疼，这老天爷也不开开眼看一下，至少得让她少受点罪也行啊！唉！”        护士朝房里望了一眼，一个劲地叹惜。肖扬也跟着朝房里望了一眼，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白血病治愈率极低，这么冷的季节，心里应该更冷吧！肖扬离开了那间病房，本想进去看她一下的，站在犹豫了好一会，还是不敢推开那扇门，人心总是脆弱的，有些人在面对死亡时总会选择逃避现实，直面美好的生命体走向消亡，即使陌生，也会心痛。第四天，天空飘起了雪，周围白茫茫的一片，肖扬一大早就开始坐在那长椅上，从昨天开始，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人活着的意义。以前那么拼命那么潇洒那么简单那么毫无顾忌地活着，觉得人活着本就应该这样，没心没肺地过完每一天，从来没想过死亡，即使这次因为肿瘤手术住院了也没有想过自己哪天会消失于这个世界，活着是为了什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仅仅是为了经历人生百态吗？纸飞机又一次降落在他脚边，今天降落的时间真早，肖扬转头看向那个窗口，那个女孩伸直两只手在接雪花。“下雪了，世界都白了，轮回里孕育着生命，前世的记忆被今生的开始所覆盖，我，是否也会这样？”绿色的信纸上，这些字如跳跃着的精灵。    四季在更替，生命在延续，地球在运转，生生不息，活着的意义，每个人都不尽相同，但只要朝着自己欢喜的方向发展，即使结局一样，灵魂经过生命旅程的洗礼，在轮回的循环里，都是不一样的个体，世界因为不一样的存在而变得如此精彩，人，因为存在于这样的世界，更加渴望一辈子能够变得长久。肖扬站起来，伸出手想要抓住飘荡雪花，还没来得及感受那来自天空的冰凉与清透，雪在掌心瞬间消失不见，如此短暂的呈现，只因持续飘落才有了这银装素裹的世界，或许生命本该如此，只要炽烈地朝着自己的追求勇往前进，总会有满意的结果等待自己。        “抱歉，不匹配。”医生把检验报告递给肖扬看。“其他捐赠者也没有合适的吗？”肖扬忍住失望再次问道。“没有，我们也在尽力。”“那谢谢你了。”        肖扬走出医生的办公室，步履沉重，他是真的想要为那个女孩做点什么，只是天意不遂人愿啊！肖扬再次来到女孩的病房，这一次他坐在了女孩的病床边，女孩一如既往地昏睡中，床头有一张检验报告单，上面有这个女孩的名字，陈程，22岁。检验结果显示病情恶化中，肖扬盯着那几个字看得眼睛发胀。“你是？”        女孩醒了，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她头顶上的帽子，病床边有个小柜子，上面摆放着一顶短发假发。“你好！我叫肖扬，你的纸飞机还没起飞？”肖扬指了指假发旁边的一个天蓝色纸飞机。“下雪那天我看到你了，我的纸飞机被你捡走了是吧！”陈程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最近几天没有纸飞机降落。”“我回家了几天。”原来如此，难怪检验结果显示病情恶化中，肯定是没有配合治疗导致的。“回家的感觉很舒心吧！我都有半个多月没回家了。”        肖扬把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里面的病号服套在他身上并没显得宽松，反而刚好合身。“不管怎样，就想回家再看一眼我曾经拥有过的东西，这样我便安心。”“病好了自然就可以回家的。”“我想应该没机会了。”“怎么可能呢？人总是要回家的。”肖扬看着陈程的眼睛，满是心疼。“之前还挺期待出现奇迹的，可是，你看，我的头发都掉没了，脸也变得越来越苍白。”陈程把帽子摘下，一脸的苦楚，那顶假发摆在那，让她越加难受。“熬过这个冬天或许会有好消息传来。”肖扬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面前这个求生无望的女孩。“就怕我熬不了。”陈程苦笑。一阵沉默之后陈程又睡了，肖扬拿起小柜子上的纸飞机拆开。“为什么在我的生命里总是出现迟到？”天蓝色的信纸，在她剩余的时间里一直存有关于活着的希望，只是她不敢奢望，如果命运的馈赠没有迟到，她应该会笑得暖意洋洋。此后的每一天，肖扬都会来陈程的病房陪陈程一会，只要肖扬过来，陈程都会醒来，然后两个人就聊天，聊小时候的事读书的事朋友的事，还有各自的梦想，肖扬想成为一名职业赛车手，陈程对肖扬说可以再拥有一个同样远大的梦想，肖扬问为什么还要别的梦想，陈程说当你找到这辈子你最爱的那个人时你会觉得自己的梦想里缺了某个人的存在，肖扬问陈程的梦想，陈程说我只想活得久一点，久到可以开始和结束一个故事，虽然很贪心，但忍不住奢望，谁不想活得久一点，好认真地在这个世界闯荡，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湿冷的天气终于结束了，太阳也露脸了，天气开始变得暖和，肖扬用轮椅载着陈程在草坪附近散步。肖扬已经办理了出院手续，他本想在住院部继续住下去的，可医生强制他出院，因为他已经超出住院时间三个礼拜了，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当时还想着要是查出一点问题当作借口或许能够继续留在医院，特意花了大价钱做了一次全身体检，结果什么问题也没有查出来，肖扬只好收拾他的东西很不情愿地离开医院，不过每天来看陈程已经成了他必做的事情，有些习惯一旦形成，怎么改也改不了。陈程的脸色比之前好很多了，至少不再苍白得透亮，心情也没有之前那么压抑了，也不再折纸飞机，开始用彩色的纸学折玫瑰花，一朵一朵，插在肖扬拿过来的瓶子里。“等你病好了，我们去日本看紫藤花，我说了算，不许反悔。”肖扬对陈程说道。“日本？紫藤花？应该很好看吧！”陈程轻轻问道。“你看，这是日本九州的紫藤花隧道，挺出名的一个景点，漂亮吧！”肖扬把手机上的照片给陈程看。“嗯！漂亮，挺梦幻的。”“紫藤隧道位于北九州的河内藤园里，竞相开放的紫藤花使得隧道格外绚烂和神秘，深深浅浅的紫像在流动，站在紫藤花架下，你会感觉到蓬勃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每年的四月和五月是紫藤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肖扬憧憬着那一刻，他能牵着陈程的手，漫步于那梦幻花架下。陈程没再说话，她望着天空，天空里飘着朵朵白云，陈程想象自己是一只飞鸟，用力挥动着翅膀，飞向她梦里永远不可及的地方。情人节这天，正好立春，春天总算来了，肖扬买了一束粉玫瑰，还特意挑了一条项链，吊坠是一朵镶钻的玫瑰。来到陈程的病房，门是开着的，有护士在整理床铺，整理得很整洁，好像在等待着下一位病患入住。“她，去哪了？”肖扬心里突然有种无来由的疼痛在发作，拿花束的手用力更紧了。“你说陈程？她妈妈回上海后立马把她带去北京治疗了，听她的主治医生说，北京那边有更好的治疗方案。”        护士停下手中的活，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帅小伙。“去北京？这么快，昨天不还在这吗？”“她们走得可急了，当时我还看到那女孩哭了，她好像很不想离开。”“对了，那你有没有她们的联系方式？”“没有，医生那应该有她妈妈的。”肖扬转身去找医生。“等一下，这东西你要不要拿走啊？我看她近些日子老是在折，你是她朋友，带走留个纪念也好。”那些彩色的纸玫瑰，插满了整个瓶口。肖扬拿过瓶子，心里特难受，陈程走了，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她是否还存在这个世界，有可能永远不得而知了。医生告诉了他一个号码，但打过去提示是关机状态，肖扬不死心，一次次打过去，还是关机，又跑到医生那问有没有其他的联系号码，医生说没有，肖扬特后悔，跟陈程相处了那么久，竟然都没想过找她要一个可以联系到她的手机号码，或者QQ号微博号等等都可以，可是他真的没想过她会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日子离开。陈程的花束里有一张纸条，是肖扬在整理纸玫瑰的边角时发现的。“肖扬，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的出现，在我生命最卑微最脆弱极有可能立马结束的时候，我如此有幸能够遇见你，你就像那冬日里万丈阳光，让我冰冷的身体有了日光的庇护，如果出现奇迹让我重生，我希望我们拥有共同的梦想。”肖扬看完纸条，一滴眼泪划过脸颊正好滴落在纸条上，还没来得及告白，还没来得及一往情深，还没来得及长情陪伴，却只能选择独白，缘本就浅，还是注定一场空？        几个月后，肖扬离开上海随他舅舅去了深圳，一个向北，一个面南，在肖扬心里，陈程还活在这个世界，或许在某个地方还想着他，然后浅笑。第二年的四月，肖扬一个人去了日本，在北九州的河内，他见到了那绚丽的紫藤花，站在花架下，他觉得陈程就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第三年，同样的时间他去了同样的地方，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一晃眼，五年时间过去了。这一年的四月，肖扬又来到了那个地方，让他激动得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是他竟然看到了陈程，陈程那张白得透亮的脸是那么得让人印象深刻，以至于过了这么多年，肖扬竟然能在人群里一眼便认出她来，肖扬就那样呆呆地站在不远处望着陈程，而陈程却望着另外一个男人。        五年前的某一段时间里，有一个男人，拼尽力气想要唤起她活下去的斗志，在某一天，那个叫肖扬的男人已经爱上了她，希望能在春天最美好的一天，看那绚丽的紫藤花，看那生命的灿烂，然而此时，却是三个人的遥望。陈程，当年的那个梦想我们还能算数吗？等了这么长时间，漂洋过海能看到你笑靥如花，真好，此生还能再见你，我已无憾。那些信纸，那些纸飞机，那些彩色的纸玫瑰，还有我们说好要一起来看的紫藤花隧道，那些冬日里的时光，是否已经等来了迟到的春天？一阵风过，紫藤花随风摇曳，陈程那长长的黑发被风吹散，她轻抚发丝间别过头，看到了不远处一直望着她的肖扬，笑着的双眼有泪花闪过。        有些人，即使过了很多年，也无法忘怀，不是不愿意忘记，只是记忆每经过一次想念反倒变得更加深刻，肖扬如此，陈程也一样。        陈程跟身旁正在拍照的的男子说了几句话后便朝肖扬这边走来，看陈程朝他走来，肖扬一下子显得很紧张，还有欣喜，他以为陈程不会看到他，就那么一瞥，四目竟相对了，时间总是充满惊喜，肖扬觉得在美好的地方总会发生美好的事情。        “肖扬，我是陈程。”        陈程面带微笑看着肖扬，他们之间隔了一段距离，不高的陈程不必抬头看很高大的肖扬。        “我知道，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还好吗？”肖扬的心跳加速，他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脑子里有些混乱画面不停地出现。        “我很好，只是当年的不辞而别让我不能释怀，回上海后我就去找你了，找了很久，问了很多你之前的朋友，有人说你去深圳了，我就在深圳呆了大半年，总想着有天我们会相遇，如果我们曾擦肩而过，我也满足了。”        “其实当年我也想过去北京找你。”肖扬迟疑了。        “可你没有去，你害怕了，害怕再次见到我会是在墓地，对吧！”陈程说得很直白。        “我宁愿你永远活在我心里。”        “肖扬，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能够出现，我已经很感激命运的安排了，也是因为你，我才能坚持到奇迹出现的那一刻。”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总会来这个地方，我总觉得如果你还在你一定会来这里，或许我能看到你，没想到今天真的看到了你。”        “我也是。”        陈程只说了三个字，却把她所有的情感注入了这三个字里面，就如表白的“我爱你”，结婚时宣誓的“我愿意”，爱情发生时的“在一起”，不同的字表达了相同的情感。        “他好像在等你。”肖扬指了指那个停止拍照的男子。        “他不是在等我，是在等别人。”        “别人？你和他不是一起的吗？”        “我们是一起来日本的，他是当年捐给我骨髓的人，如果不是他伸出援手，我想我应该不会有机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是他们，还有一个人，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陪我来日本，当年我去北京的一所医院治疗，被安排的病房隔壁病床躺着一位患癌症晚期的阿姨，每天都是两个男生一起过来照看她，陪她很长时间，阿姨昏睡的时候，他们偶尔会跟我聊几句，知道我患的病后两个人就去找医生做检查，看是否能成为我的骨髓捐赠者，很幸运的是他的骨髓与我匹配，他也愿意捐赠，当时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发生得太突然太巧合了，我做完手术后没多久，患癌症的阿姨离世了，走得很安详，听护士说阿姨看着他们俩都舍不得闭上眼睛，后来我们三个人成了很好的朋友。”        “你遇到他们，是因为你注定要幸福地活下去。”        “是啊！从遇见你开始，我就一直很幸福。”        紫藤花架那头，两个男人站在紫藤花下欣赏刚刚拍的照片，紫藤花一串串垂下来，落在他们肩头，画面好美，善良的人总会拥有幸福，无关性别，只因有爱。        那条玫瑰吊坠的项链戴在了陈程的脖子上，他们决定以后的人生两个人要在一起度过，一辈子，没有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陪伴，会觉得漫长而寂寥，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陪伴一生，很难，茫茫人海中，能够与自己相识的人太少，要相知相守还得经得起世俗的考验，现实的世界每天都在上演悲欢离合，能珍惜已经拥有的，能在乎想要珍惜的人，能看到彼此的好，即使哪天消失于这个世界，也不会再悲伤，因为都曾开始，一切都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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