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的爱情观

　　老吴是我爸，知道我念书没出息，所以一心只希望我给他娶个漂亮媳妇回来。老吴年轻的时候，是个痴情种，这话是他一次酒醉之后告诉我的，我对此半信半疑。那时候他觉得他对邓丽君是真爱，用现在的流行词来说就是迷弟一枚。我很难想象，他一个大男人的房间到处都贴满了集风情和柔情于一身的邓丽君，并且整天看着天花板流哈喇子。我姥爷一度想开坛作法，给老吴的房间驱魔，姥爷说他心性纯良，极有可能被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结果姥爷被姥姥的一个眼神震慑住，没敢吱声。虽然作法的事取消了，但是邓丽君留不得。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乘老吴出门遛狗的间隙，姥爷偷偷把所有的海报都撕了扔在院子外的垃圾桶，那一夜，据说老吴流着泪睁眼到天亮，痴情一说由此而来。第二天，老吴从床上坐起来，缓缓推开门，自言自语作起诗来，“啊！我的爱人，你就这样消失在我的世界，那么轻那么轻，像一缕炊烟，从窗户的缝隙飘散。”他含情脉脉地看着空中一片虚无。姥姥看他这样可就急了，一把揪住姥爷，“我的儿啊，你这是咋了？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个糟老头拼命！”老吴不理他们，继续神叨叨地在那，“啊！我的爱人啊……”他这种疯癫的状态没持续几天，因为我妈及时出现。老吴是这样跟我形容的，她像是一阵风，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挎着篮子从家门口走过，嘴里还哼着邓丽君那首《又见炊烟》。当时老吴一个哆嗦，瞬间迷茫的眼神有了焦点，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妈。他说魂是回来了，七魄直接跟着我妈走了。老吴认真地教育我，爱情就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这个打拼还真是实打实的打，不然我妈绝对看不上老吴。那会我妈因为家里房子修缮，临时去她姑妈家小住。适逢老吴深陷和邓丽君分手的伤痛之中，都说要想忘记一个女人，那就要和另外一个女人处对象，这不，我妈来的刚刚好，而且还是个爱唱邓丽君的歌，并且和她神似的女人。老吴看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他向邻里打听了我妈的来路，然后制定了一套势在必得的作战计划。每当斜阳晚照，我妈就会拎着篮子从门口经过。这时候，老吴就会撩好姿势倚靠着门框，风情万种地目送我妈。似乎她很喜欢那首《又见炊烟》，在老吴印象里，我妈只唱这一首邓丽君的歌。有一次，我妈的篮子掉在地上，里面的番茄滚落的四处都是。其中有一个在老吴脚边停下，他心里松了口气，想等了这么多天终于有搭讪的机会了。我妈蹲在地上就近原则，把周围的番茄都拾起来，最后一个要去捡的时候，老吴先她一步。开玩笑，老吴也是爱看琼瑶剧的人，这种情节分分钟要擦出火花的，他捡起番茄，傻笑着说：“给！”我妈就像小白兔见到了大灰狼，本能地往后一躲，怔怔地看着老吴。后来我悄悄问过我妈，当时她怎么想的，我妈说，“你爸的眼神贼溜溜的，一看就是心怀不轨，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当然感觉受到冒犯了。”也是，就冲老吴说风就是雨的行动派本质，我要是姑娘我也吓。老吴也有自知之明，直接把手里的番茄丢到我妈篮子里，然后回身往屋里走。走之前，他默默说了句，“你唱歌真好听，跟明星一样。”“谢…谢。”我妈盯着老吴瘦弱的背影，忍不住脱口而出。老吴那耳力是真好，几米开外又迅速跑到我妈跟前，傻乎乎地摸着后脑勺，嘴里不停地说，“不谢不谢，呵呵…不谢。”我妈觉得老吴笑起来特憨，前排的大黄牙全露，鼻翼两边随着笑声煽动，乍一看倒像个二愣子。我妈心一惊，不会真是个傻子吧？这么一想，我妈同情心开始泛滥了。她从篮子里挑了一个没有摔烂的番茄，然后递给老吴，说，“给你吃。”老吴兴奋地接过来，左看右看，觉得这番茄长得真顺眼。那天他目送我妈走了之后，回家把番茄供起来了，吃饭的时候看一看，睡觉前看一看，这可是我妈送给老吴的第一样东西，他可宝贝了。结果没过几天，我姥爷那没眼力见的看番茄快熟透了，二话没说就洗白白吃地一口不剩。为这事，老吴和姥爷冷战了一礼拜。隔天，我妈经过的时候，老吴一脸沮丧。老吴像犯了大罪似的，一副求饶的样子，说，“对不起，没能把你的番茄保护好。”“啊？”我妈起初没反应过来，细想才想起来前不久给过番茄他。我妈噗哧笑出声来，觉得老吴真是傻得可爱，她开始教育他，“这个番茄呀，是用来吃的，时间久了它也是会坏的，所以我们都在它新鲜的时候品尝。”老吴一听我妈突然跟他说这么多话，一激动也不难过了，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这样吧，反正我最近白天也没事做，我就过来教你一些生活常识，怎么样？”我妈耐心地一字一句告诉他。老吴莫名愣住了，她啥意思？把他当傻子了？不过转念一想，也好，天上掉馅饼了，他不捡才是真傻。他乐呵呵地说，“好！好！”“那就去村前的石像附近吧，明天在那等我。”老吴可一个劲儿地点头，总算有机会和我妈相处了，他几乎看到了一片曙光，为此，他原谅了姥爷吃他番茄的罪过。他们每天都约了侃山海经，我妈时不时教老吴一些有趣的东西，他倒装得挺像，瞪着大眼睛，傻傻地望着我妈，偶尔点点头。渐渐的，我妈会跟老吴倾诉心事。原来我妈是城里人，房子修缮不过是个借口，真正来乡下是因为一个男的。那个男的三天两头就去她家围堵，说是看上她了，非要喊她处对象。我外公又是个柔弱文人，看这架势压根不敢把我妈留在家里，于是火急火燎送她下乡。“诶，吴责强，你觉得爱情存在吗？”我妈数着地上的野花，随口一问。老吴觉得这个问题太高深，想了想说，“存在！我和邓丽君就是爱情！”“啥？”我妈笑得十分明媚，摇摇头不再跟老吴探讨这种和大脑有关的问题。当天晚上，老吴跑到我妈住的地方，扯着嗓子喊，“沈英，快出来！”“谁呀？吵吵什么！”房子里面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妈走出来，一看是老吴眉头一皱，“天都黑了，你怎么来了？”老吴揣着小秘密在那傻笑，我妈急了，往他后背一拍，“你倒是说呀！”这个动作直到现在我妈还爱做，但凡老吴有哪惹她不顺心的地方，上去就是背上一巴掌。“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以前我只和邓丽君去。”当然，只是带着海报意淫而已……我妈一听完全没有兴致，大概觉得又是些有头没脑的玩意儿，她用劝小孩子的口吻说，“天太黑了，明天白天再去吧，好不好？”“就是天黑才行的，你相信我，你一定不会失望的。”老吴有点急了，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搞到那些东西，不能辜负了。我妈见他执拗，也很难拒绝，于是老吴把她带到了一个隐秘的田埂上。“这里什么也没有啊！”我妈四处眺望，除了麦田一无所获。“把眼睛闭上。”老吴神秘兮兮的。我妈缓缓闭眼，耳边是草木煽动的声音。“阿英，睁眼！”老吴的喘气声上上下下，带着兴奋和热烈。我妈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从草堆里幽幽地飞上青天，老吴站在不远处四下摇曳，看着我妈的笑脸，老吴觉得很幸福，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止也止不住，他粗旷地一抹，继续来回踩着地上的草堆。“好美啊……”我妈张开双臂，享受着乡下独有的静谧，心旷神怡。“居然有这么多萤火虫，真是太壮观了。”“你喜欢吗？”老吴抓紧问重点。我妈点点头，看着眼前大汗淋漓的老吴，有些感动。再一低头，老吴满腿的蚊虫包，看得我妈心生不忍。“你真是傻的吧？！地里蚊子那么多，你过去当血包啊？”“嘿嘿…可不嘛！那也没法子，萤火虫没点动力，它不飞啊……”老吴又露出一排黄牙，心满意足。那天，老吴用行动送给我妈一个难忘的夜晚。送她回家前，老吴说，“阿英，你把眼镜睁大些，就知道爱情真的存在～还有，在我心里，你比邓丽君好看。”最后一句，他凑到我妈耳边，轻言细语。我妈转身认真审视了老吴，好像感觉自己从没认识过这样的他，懂些小道理，不过仍是傻头傻脑。她看着一脸真挚的老吴，突然心中小鹿乱撞，似乎还没有其他男人为她做过这样浪漫的事呢，城里的男人多数是花言巧语，真正有行动力的却很少。我妈告诉我，能和老吴相识，是她当年下乡得到的最好的礼物。我妈一直觉得老吴脑子有问题，所以每每和他相处都十分迁就。就拿偷地瓜这样的事来说，我妈起初怎样都是不同意的，可是老吴说他经常干这种事，河对面每户人家田里的地瓜他都偷过。老吴描述的一脸生动，我妈又拗不过他，只能跟着他小心翼翼。不过讲真，这偷来的地瓜烤一烤，味道还真不赖。老吴把地瓜皮剥了，烫手的很，他递给我妈，笑着说，“快尝尝！”“真香。”我妈小咬了一口，嘴里尽是甘甜。“看吧，听我的准没错。”老吴满脸得瑟，又感觉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我妈笑笑没说话，因为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快活，无拘无束，倒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味。“谢谢你，阿强！”这是我妈第一次喊老吴小名，可把他乐坏了。“阿英喊我阿强咯！”他朝着田野用力大吼，好久才听到远处传回的声音。我妈红着脸继续吃地瓜。 姥爷见老吴整天游手好闲，忙进忙出的，开始为他着急。有天在老吴又要出门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拦下他，“你又要和旁边那家姑娘去哪？”老吴剔剔牙，“给你整个儿媳妇回来也有错？你嫌弃邓丽君，那我给你带个接地气的呗！”他一副无所谓的腔调。咳咳…姥爷要面子，一听他提到儿媳妇脸色也缓和下来，想了想说，“那还不快去，别让人家姑娘等着咯！”老吴领命飞一般冲向门外。结果刚到他们约的地方，就看见一个大老爷们拉着我妈的手不放，老吴心里一怒，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调戏良家妇女，反了不成！他把牙签一甩，上去就一把推倒糟老头，“你手放哪儿呢！年纪这么大了还学痞子调戏人啊？阿英，别怕，我保护你！”他把我妈拉到身后，作势咬继续出拳。我妈见状立马惊呼，“阿强，快住手！那是我爸！”“什么你爸我爸的，揍了再说！等等…”老吴脑袋里开始打架，不确定地问，“你爸？”我妈无奈地点头，然后过去把所谓的“糟老头”扶起来。“爸，没事吧？阿强是个傻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她帮老吴解释。老吴直接跪倒在地，“岳父大人，刚刚真是对不起，我以为有人欺负阿英呢！”我外公扶着老腰，一眼就相中了老吴，只是左看右看后又摇摇头，“可惜是个傻子。”嘿！这乌龙咋整，老吴赶紧起身，解释道，“我其实一点也不傻，脑袋正常着呢！就只是喜欢邓丽君而已。”他尴尬地摸摸头。外公文人一个，听了就问，“那你是喜欢邓丽君还是喜欢我女儿啊？”还好老吴清醒，没有受邓丽君蛊惑，要是他说两个都喜欢，恐怕我就不在这世上了。老吴说，“现在只喜欢阿英。”我妈听了喜滋滋的，她知道老吴是真喜欢邓丽君，能听他这么说已经很满意了。后来，老吴跟我妈解释了自己为什么顺势装傻的原因，因为第一眼就认定了她，所以傻或不傻都是一样的。反正爱情那么神圣，在它面前，从来没有聪明人。这个理由还真把我妈糊弄过去了，直到现在我偶尔听老吴讲当年的往事都觉得敬佩万分。所以不怪我为何那么执着把妹，因为老吴的基因里面充斥着太多浪漫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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