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19-12-14 12:07:40 | 作者:65949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3次
被第一声鸡叫惊醒,我便起了床。春夜就是这样,惊乍乍的,又转而悄寂无声。天空还是黑的,远处的群山暗淡在幽深的浓墨之中。我听见隔壁的舅爷也起了。捅开了煤炉子,温暖渐渐充盈了屋子。我走出院门,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星子,舅爷已扛上一把锄头准备出门。他没有与我交谈,但我感觉到他在用背影示意我跟上。 舅爷总是在黎明前锄地,不等太阳出来,只一个人独守这份山中的静谧。他是家族的长辈,姥姥的兄弟。我曾从大人们零星的交谈中拼凑出他那传奇般的人生:饥荒、军旅、债务,财富……而现在,经过世事沉浮的他只一人独居在太行山脉的某处山脚下——没有人知道这遮天掩日的群山给了他什么,又让他默然坚守着什么。 田地紧挨山脚,田边淌过一条河。他熟练地跨过黄土堆砌的垄沟,转身只对我说了一句:“搁那地方站等着吧,”并抬手指向宽广的砾石河滩。我俩总是相对无言的。 背后是起伏绵延的群山,在一片青黑的混沌中凝聚成一派宏大的水墨图卷。山里极静,连头顶的苍穹都静默下来。河谷里渐起凉意,被大山裹挟的一切花、树、鸟,虫此刻也都安静地观望着舅爷的一举一动。远处已有了些许微光,天正在慢慢转为青色,点点残星正在褪色。舅爷跨进青波摇曳的苗垄,开始抡起锄头准确地在两排青苗间开辟间隔。河水缓缓地淌过,我静静地站着听水声,看锄板鱼儿戏水一般在苗垄中翻飞着,反射出一片片银亮的光。想起母亲将我送到这里来时,她惊怕疲惫的目光让我更加确信自己果真已是别人眼中无可救药的失败者,在一次次现实的打击中,她生怕我就此沉寂下去,于是她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找到了舅爷,希望这位饱经世事的老者可以拂去我心里的尘埃。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样面对——难道这群山裹挟的村落中隐藏着答案吗? 舅爷闷声不响地锄着地,每一挥锄都是坚定而隐忍的。他将锄把捏得扎实,每一次敦实的砸下都仿佛将某种无言的情感砸实在泥土中。锋利的锄刃闷在黄土中咯嘣咯嘣割断了草根,我分明感觉到自己内心的苦痛也在被切割着。舅爷臂膀上的肌肉鼓动着,有力的拉拽,间开了幼苗,新鲜的泥土一股股翻上来。“天快亮了”,我想。 东方的峰峦渐渐褪去了墨色,渲染出青蓝色的光,仿佛被打碎了的宝蓝色孔雀石,散落在青布上。远处的村子里已有三两户农家亮起了灯,隐约传来细微但清晰地锅灶敲打的声音。我侧过头去细听——“勃咕咕——勃咕咕——”一只斑鸠倏地掠过树梢扑棱到河那边去了。可舅爷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仍一次次重复的将锄头埋进泥土中。田边的河流激溅着银亮的水珠,不时溅到我的腿上,一个激灵,思绪就延伸向了远方——我似乎望见一只独木舟正驶向一泻千里激流的边缘,它已高喊着冲入急流,沿着狂风肆虐的水域下风处艰难前行,猛然再冲进激荡的水流之中……独木舟如风一般自由,可以到达任何心驰神往的地方…… 终于,舅爷将最后两排苗也松了土,在他起身的一瞬间,望着被他整过的齐整翻涌着绿波的苗垄,我猛然感觉自己迷失错乱的神经正在被什么东西给重新衔接,新鲜沸腾的血液正从心脏稳健而激情地涌向身体的各个角落。我看不清舅爷的表情,却分明感觉到他沉寂静默的目光如湖水一般闪动着。熹微的晨光透过青岱散射出来,整座山都洇成了镶着银光的剪影。 浅亮亮的河水在晨光下仿佛是铺晾在石滩上的一派银箔,此刻正迎着朝阳奔流着。太阳正从山的那边缓缓升起。“走了,”舅爷心平气和地说,依旧一脚迈过垄沟,跨上了田边的小路。我望着田垄没有跟上——背朝大山,墨一般的屏障,让我感到连渺小都显得无用。此刻的我似乎懂得了这位老人的坚守与隐忍,那是群山给予的馈赠。
舅爷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唤醒了我,我暮然转过身——那铺天盖地的朝阳金灿灿的无边无沿,就地绵延着的黛青色的山峦与天际遥远的蓝色山脊线遥相映补,那山绝少人间气息,那山群忽然就汹涌呼啸起来,奔腾流动,势不可挡!金灿耀眼的太阳光如透明的金色浆液从他背后刹那间喷薄铺张开来! 也是那一瞬间,我分明看见一座屹立在铁色砾石河滩上的,嶙峋峭拔的黑色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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