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锦瑟解人难

　　当年，丑男贺铸，站在院子外，看到一白富美，凌波微步，摇曳而去，遂问道：锦瑟华年谁与度？这仙女一样的人儿，谁与她共度华年呢？

　　元好问不仅“问世间情为何物”问得好，也曾写过：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

　　这些锦瑟、这些华年，都来自于李商隐的《锦瑟》。李商隐善写朦胧诗、爱情诗。十六七岁在玉阳山当道士的时候，爱上了女道士宋华阳，那时候就以诗传情，写了好多首《无题》。因为宋华阳的身份特殊，除了是女道士，还是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所以写情诗的时候写的都很隐晦、很朦胧。

　　您别觉着当道士丢人，在大唐，皇帝姓李，为了扯关系，以道教为尊，说自己是老子一家的。像杨玉环，就在太真观当过道姑。所以，唐朝的一些公主去玉阳山修道就不稀奇了，比如李隆基的妹妹玉真公主。当然，宋华阳时，玉真早就羽化成仙了，可能是别的公主吧。毕竟当时宦官当权，公主们以道出家避祸也是可以理解的。并且，唐朝还开了“道经考试”，纳入科举，选拔人才。所以，李商隐这位大才子，去当道士也是一种时尚。一直以来，读李商隐的《无题》，总是感觉有种模糊不清的纠葛。爱情出诗人、忧郁出诗人、神经也出诗人。总之，写诗写的费人猜的都是人才。海子、顾城这些八九十年代的诗都掰扯不清，况乎大唐商隐？

　　玉阳山下水溪生，女冠如诗体态盈。

　　青鸟蓬山来复去，钗头白燕灭兼明。

　　春蚕总恨缫丝短，蜡炬常怜烛泪轻。

　　月下瑶台何必悔，千年锦瑟可缘卿。

　　这是读李商隐的玉阳山女道士时，我写的一首七律。扯远了，还是说《锦瑟》。《锦瑟》以首联第一词为题目，说到底也是一首“无题”。自古就有“一曲锦瑟解人难”的说法，在诗歌史上，锦瑟之费人猜也是出了名的。

　　《锦瑟》是李商隐朦胧诗的巅峰之作，到现在为止，《锦瑟》一诗的解读有N种，各有各美、各有各味、各有各依。文学与科学最大的区别就是，文学自圆其说就行。自古文人相轻，谁也不服谁，所以你解读出一个一，我就能解读出一个三。比如《红楼梦》，养活了多少红学家。刘心武老先生《百家讲坛》大旨谈“卿”，后来还续了《红楼梦》，不管怎么说，自圆其说嘛！

　　第一说：悼亡伤逝说

　　《锦瑟》有人认为是“悼亡诗”。李商隐的妻子王氏去世以后，他曾经写过“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与人”。慨叹赶回家人已经去世了，锦瑟存世的时间比人长。王茂元是泾原节度使，他的小女儿能被李商隐惦记上并且最终取为妻子，肯定是除了才貌出众，应该还善于鼓瑟。古代又有琴瑟和鸣之说。故用锦瑟来悼亡，未尝不可。瑟以前是五十弦，后来变成25弦。锦瑟指云锦纹饰雕刻的很精美。“锦瑟无端五十弦”，有人认为该句诗的意思是锦瑟毫无来由的齐断，二十五弦变成了五十弦。断弦者，妻子亡故也！如果认同这一说，剩下的就好办了。“一弦一柱思华年”，一弦一柱代表了都是过去的那些美好记忆。想来李商隐与王氏的感情是极为深厚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一起走过的日子就在这琴弦上点点滴滴的记着，而今弦断，让我如何不想她？她低眉信手的样子宛若昨日，如今“锦瑟长于人”。

　　颈联、颔联都是用典。“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庄子妻子亡去，庄子鼓盆而歌，有人认为这也暗合李商隐的悼亡，姑妄听之，有些牵强。庄子梦迷蝴蝶，望帝托情杜鹃。说起来都是泪啊，迷茫、伤心、泣血、泣泪。“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明月沧海犹如鲛人泣珠，也是一哭。埋香瘗玉，更是阻隔阴阳。尾联更是追忆与怅惘。此情可待？追否？忆否？惘否？

　　第二说：令狐青衣说

　　有人臆测，锦瑟是令狐楚的姬或者妾。或者姓锦，或者善瑟。李商隐在玉阳山当道士的时候，曾经以文字通达令狐楚。令狐楚颇爱其才，收留他在府中与三个儿子令狐绹等一块读书，可以算得上亦师亦父。李商隐一生由于牛李之争、甘露之变等一直仕途坎坷，遇到令狐楚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有人也质疑，既然令狐楚亦师亦父，李商隐与其青衣眉目传情，岂能大书特书？所以，费人猜嘛！

　　且沿着这个思路，理一理。试想，夜宴、月下，烛影，青衣锦瑟与李商隐一人执一瑟，相对而坐，鼓而歌之。一瑟二十五弦，两瑟五十弦。琴瑟和鸣，音乐是心灵想通的钥匙，于是在乐声中，灵犀一点即通，此之谓知音也。多年以后，忆起这些旧日时光，恍如眼前。而今，抚琴而坐，这弦、这柱，记载的都是日子啊！那时的迷恋、相思、愁怨、朦胧，此时追忆，都逝去了。

　　第三说：人生感怀说

　　以“锦瑟”起兴，回忆自己这近五十年的政治人生（李商隐生平一般认为是812—858），跌宕起伏，难遂平生之志。令狐楚惜才，视其为己出。但后来因为娶了王茂元的女儿，导致令狐绹不喜。令狐和王，分属牛李。牛李之争，李商隐在夹缝中左右不是人啊！李党当权，视他是牛党的人。牛党当权，又视他为李党的人。爱情与事业，有时候就是这么拎不清。李商隐浙水东西，半纪漂泊。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让我来说，不如不入仕，在玉阳山当个潇洒的小道士，多么惬意？写写情诗、读读道经，偷着约会个“女道士”，哪来这么多的沟沟坎坎？

　　第四说：适怨清和说

　　有一天黄鲁直问苏东坡：老苏啊，玉溪生这篇《锦瑟》，你怎么看？苏轼说：小黄啊，锦瑟就是个琴啊，有五十根琴弦，五十根琴柱。瑟声是适、怨、清、和。玉溪生这诗不也是适、怨、清、和。“庄生晓梦迷蝴蝶”，适也；“望帝春心托杜鹃”，怨也；“沧海月明珠有泪”，清也；“蓝田日暖玉生烟”，和也。甭想的忒多了。苏轼的这种说法，得到不少人的认可。另外，还有人考证，《庄生》、《望帝》都是古瑟曲。这么一讲，《锦瑟》就是一首格物诗了。

　　第五说：总结诗文说

　　《锦瑟》被李商隐放到了自己诗集的卷首，有人认为这是对自己一生诗作的一个总结。

　　李商隐还有诗句：“雨打湘灵五十弦”。潇湘妃子两位神仙，她们也是善于鼓瑟。李商隐还有句“锦瑟惊弦破梦频”，还有句“新知他日好，锦瑟傍朱栊”。总之锦瑟与李商隐的生活有颇多的交集，甚至有人还说，“锦瑟”是信物，你赠我沧海月明珠，我还你蓝田生烟玉。李商隐的一生，据说与好几个女子纠葛不清。女道士宋华阳、柳枝、王氏、锦瑟，有人说宋华阳之前还有个荷花姑娘。写朦胧诗、爱情诗、荷花诗多了，然后就留给后人无限的暇想。其实诗词，就是一时情之所至，所以用时也可以因情所需。譬如《锦瑟》，当你需要慨叹爱情的时候，你就把他当成爱情回忆录；当你需要感怀人生的时候，你就把他当做人生沧桑歌；当你需要回忆青春的时候，你就把他当做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那个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人这一辈子，锦瑟比人长。我们走过的路、读过的书、爱过的人，都会在锦瑟华年里藏起来，留给未来的日子去追、去忆、去惘！好比泰坦尼克的露丝，年老的时候干瘪的嘴，还在咀嚼曾经的那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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