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记

　　小时候的竹玉长的很好看。小脸一张，还没有成年人的一个手掌大，眼睛大大的，想鬼点子时咕噜咕噜的转，小嘴旁边有个小酒窝，嘴巴稍微一抿，酒窝就显现出来。竹玉看着手中的小小照片。那是一张从全家福上撕下来，如今只有小竹玉一颗头的小照片。真好看啊。竹玉心说，虽然只有一颗头。成年后的竹玉身在异乡，看着所谓的父亲从遥远的家乡寄过来的小小照片，心里除了感叹儿时的自己真好看之外，再无其他的想法。随照片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封短短的家信 。“小玉，前些日子，听小叶说起你小时候，我想你应该也挺想念的。随信附上一张你儿时的照片，勿念。父。”呵。竹玉好笑的摇摇头，将信揉绉扔进垃圾桶。这信应该是竹叶明里暗里的让父亲写给自己的，为的不是挂念自己，而是炫耀，炫耀她如今有多好，从而突显自己过的有多狼狈。竹叶这人吧，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什么变化，虚伪，好攀比，小家子气。十八岁，高三下学期，对竹玉来说是一场灾难。后来离开家乡的竹玉晚上做梦，梦到那一年时总会有一场泥石流，竹玉看着泥石流倾倒下来，她想跑，但是腿脚好像生根了，深深的扎进土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她哭着寻找爸爸妈妈。在泥石流将要淹没她时，看到爸爸护着竹叶，妈妈靠在方叔叔的怀里，四个人笑得都很开坏。那天，正在上课的竹玉被老师叫出去，一边疾步快走，一边跟她说明原委，"竹玉，竹叶从上铺摔下来，不小心划到手腕，大出血，现在可能要输血。你是她堂妹，你先跟着一起去医院， 我已经联系过她爸妈了。”竹玉呆呆的点头，心跳如麻。两个人匆忙赶到医院，竹玉的爸爸已经在给竹叶输血了。他来的比竹叶的爸爸还早。竹玉看着满脸紧张，不时朝里面张望，企图看一眼病人的爸爸，心里有些东西默默的被摧毁，是那种清楚知道不可能挽救的被摧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竹叶和竹玉开始不对付。爸爸给竹玉买的，竹叶也会叫嚷着要，缠着爸爸再买一份，每次爸爸都笑着答应，再买的那一-份比竹玉的更好看更充足。爸爸开始每个周末带竹玉和竹叶出门玩，吃吃喝喝，爸爸对竹叶关怀备至。一次性筷子，爸爸会细心检查有没有木刺，检查完毕递给竹叶，吃的喝的爸爸都会事先拆开包装再递给竹叶。竹叶每回都笑眯眯接过来，甜甜的说一声，“谢谢叔叔。”爸爸都会苦笑，接着对竹叶更好。而竹叶则挑衅着看着竹玉。竹玉这小孩呢，心眼大，不爱跟人计较，加上父母不怎么管教，从小就像个小男生。对于父母的宠爱，没有多深的感悟，直觉爸爸对自己这样是对的。看到爸爸对竹叶的宠爱，以及竹叶的挑衅，她除了当时心里会有点不高兴之外，只觉得因为竹玉不是爸爸对亲生女儿，所以爸爸才会这样好。而那些不高兴，她第二天就会忘记，又是一条心舒气爽的好汉。这其中可能也有竹玉给自己洗脑成功的原因，这么多年里，她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好像这一切本该这样，只因她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而爸爸妈妈的教育方式是不过度宠爱。竹玉双手握住手臂，坐在椅子上，后背紧紧贴着椅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医院白地板，耳边是家人亲戚的生气，哭泣，争吵，还有冷笑。"她是你弟媳妇！你怎么能跟她搞到一起去？你有没有把我当你弟弟！”“你别打他了！我和他早就认识了，比认识你还早，不是他的错，你们别打了！”“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还有脸在这里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要是跟老大是一-对，那你怎么还跟老二结婚？呸，你个婊子!”“妈，你别打她了!是我的错，当初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嫁给老二，是我的错，你别打她!”“不是的，是我的错，我不该认识他们兄弟，不该明知不能和他在-起时嫁给他弟弟，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竹庭生看着自己的妻子不停的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喉咙一腥，吐了口血，晕了过去。"诶， 老二.……”竹老太太急忙扶住二儿子， “医生!医生!救命啊!医生!”竹林生看到弟弟吐血晕倒，想要帮忙搀扶，竹老太太直接一巴掌把他拍到一边，什么话也没说，跟着医生离开。“啧啧，可真是一出好戏啊。竹庭生，我等着你的离婚协议书，你好自珍重。"甄月抱臂站一旁，轻飘飘丢下一句话，抬脚离开。走到竹玉跟前，脚都没停的就走了。“妈妈.……."竹玉看着妈妈的背影，轻轻的喊了声。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听到，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竹林生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范元君肿着一双眼，跪在他身边，抱着他的头，安静的哭着。竹玉张了张口，终闭上嘴，出了医院的门。外面的日光正盛，难得的冬日暖阳。医院楼下的小花坛_上，坐了很多出来晒太阳的病人和家属，她们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应该是病人快出院了吧，不然怎么这么高兴呢，这可是医院啊。竹玉心想着。脑子里，心里都被莫名的东西充斥着，没有一丝余地念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晚上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很难记住梦里有过什么。竹玉打了个车回了学校，班级正好下课。“你回来了啊，这是上午的笔记。”同桌佟童把笔记递给她。“谢谢啊，辛苦你了。"竹玉笑着接过。“小事小事，你待会陪我去打水吧。”教室里没有饮水机，打水需要到另一座教学楼的打水处打水。"好。”竹玉低头耐心的记着笔记。佟童不知道那个上午竹玉经历了什么，从那天之后，竹玉比以前努力多了。早上六点半起床，不停歇的学习，做题，中午匆匆吃过饭，继续学习，做题，下了晚自习在自习室学到十一点，回到宿舍洗漱，十二点睡觉。"这人是不是魔怔了，突然这么发狠。"室友小A课余时间偷偷的问佟童。“干嘛啦，人家突然打通任督二脉，认真学习不行吗？”佟童推小A回到座位。看着埋在卷海里的竹玉，有些担心。事出反常必有妖啊。高考前的三个月异常漫长，佟童觉得自己经历了好长好长的时间，终于能够上战场，像个战士一般去战斗了，热血澎湃。转头看竹玉，她瘦了很多，早些脸上还有些肉如今瘦到双颊都陷进去了点，但精神很好，势头很足。高考结束后，佟童在门口等竹玉，等了半天也没见出来，爸爸催她回家，只得先上车。路上她给竹玉发信息，"我爸催我回家，我看到你爸爸在门口等着，我先回去了，到时候我在约着一起出来玩。这条信息，直到后来很长时间都没收到回信。因为竹玉在考完试之后就将手机砸的粉碎。高考成绩出来时，竹玉在N市打了两个月的工，白天在饭店上班，晚上在大排档兼职。要填志愿时，请班主任帮忙填的志愿。“喂，老师，您能帮我在电脑上填下志愿吗？我家里有事，走不开。”"好，谢谢老师。我高考总分672，第一志愿我想填N大的计算机，后面的就填……”“谢谢老师，下次回学校我请您吃饭呀………""真的很谢谢老师了……”"老师，我家里人喊我了，我先过去了。好，老师再见。”竹玉放下手机，看着黑掉的屏幕，吐了一口气。转身继续上班。"丫头啊，你真不跟你爸妈商量下你的志愿吗？他们可晓得你考上一本了？你有跟他们讲吗?”同在饭店的同事阿姨一边干活一边问她。这孩子能干话还少，懂礼貌，跟她们这些年纪比较大的阿姨也能一块儿聊天，不像其他的小姑娘天天只知道化妆打扮自己。而且这孩子高考考的很好，要不是听到她打电话填志愿，她们还不知道她高考考上一本，真是闷声干大事啊。"不了，”竹玉顿了顿，笑着说，“他们随便我，我自己填就好了。”“你这爸妈真是，怎么做人父母的，也不打个电话来问问，就知道赚钱。”阿姨有些埋怨。她笑着去搬几筐高脚杯过来擦。之前她跟别人说，父母忙着赚钱，常年不在家。竹玉最后成功被N大王牌专业计算机专业录取，最初的学费和生活费早在暑假兼职时挣好，之后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靠助学金以及假期和周末兼职。四年之后她大学毕业报送英国某著名学府研究生。毕业之后加入学长的网络公司。功成名就，但未衣锦还乡。把信扔进垃圾桶，竹玉起身去洗漱，今天下班之后，去酒吧喝了会儿酒，走路回家，现在已经很累了。梦里，她的模样还是十八岁。还有那场泥石流，最后没有淹没她，没有将她打倒。她用尽所有的力气，终于挪动脚步，逃离了那场泥石流，没有回头看那两副父慈子孝，男女恩爱的场面。她跑着跑着，看到外婆在尽头等她，外婆说，阿玉，你慢些，别跑摔了。她回外婆，外婆，我不回头了，我不要他们了，从今往后我就是我一个人了，我不要他们了，从今往后我就是我一个人的家，我在哪儿，家就在那儿，我就算跑摔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外婆张开双臂，阿玉，阿玉，阿玉。竹玉睁开眼，窗外蒙蒙亮，外婆唤她的声音依稀还在耳边。在高考的前一一个星期，外婆来学校接她回家，外婆家。她在外婆家吃了很多好吃的，吃的肚子圆滚滚的。饭后，她陪外婆散步，外婆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挺狗血的故事。简言之，就是竹玉她爸一开始喜欢她婶婶，因为某个误会，她爸一气之下娶了她妈，那时婶婶有了竹叶，心里梗着一口气，不愿和他爸说，嫁给了她叔叔，叔叔喜当爹。后来误会解开，她爸知道竹叶是他的女儿，觉得亏欠，对她很好，背着她叔叔的畸形一家过的很开心。 她妈呢，结婚前有个恋人，恋人为了发展去了美国，她妈很生气，觉得恋人没有把她放入他的未来计划里，也一气之下嫁给竹玉她爸，后来恋人回国发现她妈嫁人，悲伤之余还不忘解释自己有把她放入未来计划中，两个人重归于好。为什么她爸她妈没离婚呢，因为她爸觉得不好看，他和他弟都不好看，所以拉着她妈一起，大家一起不好看。“哦，原来我就是个一气之下的产物啊。”竹玉听完，冷静的总结道。外婆握紧竹玉的手，“你怨恨他们也是应该的，他们不配做你的父母。我跟你说这个，也不是为了想让你原谅他们，你有这个知情权。你以后不管怎么样，外婆都支持你。”"谢谢外婆。”竹玉笑着答应。外婆想再说点什么，呶呶了嘴，最终放弃。可怜了这孩子。从小就知道父母不喜欢她，但也没有怨怼过，照旧每日过的开心快乐，要是晚点爆发该多好。小时候那个笑得眉眼弯弯，酒窝深深的小姑娘，大概再也回不来了。竹玉没有和外婆说的是，关于父亲的早在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她还记得竹叶眉毛高挑，不可一世的站在她面前，“竹叶，你只是你爸妈的一个意外，他们不期待你的存在，他们不喜欢你，你根本就不该存在着世上，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你爸会高兴，你妈也会高兴，我们大家都会高兴。你看看你，你有多久没看到你爸了?你不知道吧，现在我和我妈还有你爸，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呢，我可是天天都能看到他呢。哦对了现在他是我爸爸了。”竹叶笑得很明媚，很开怀。竹玉撇撇嘴，“你怎么就知道我稀罕他呢?你想要，那给你好了，我也不是有多稀罕，一个背叛家庭的男人，我认他干嘛?竹叶啊，你就一辈子活在我的阴影里吧。祝你们一家三口幸福快乐。”说完就转身离开，竹叶在背后气的剁地，“你也就是嘴上逞强，心里不定怎么羡慕呢!”竹玉没理她。从小到大，对于父母，她也曾抱有期待。希望他们能夸奖自己的好成绩，能以自己的优秀而自豪，能看到她很乖很厉害。但后来一次次的漠视，冷淡，将那些期待击的粉碎。你们不在意,那随你们好了，我也不多看重。我不稀罕你们了。你们好自为之，要好好的，将这场戏唱的好听，演的好看。竹玉收到一个来自国内的电话，来人是她的妈妈，“外婆去世了，你回来看看吧。”声音低哑。“哦，什么时候?”竹玉冷漠的打开外放，挤牙膏。“今天吧。”“好。”竹玉将牙刷放进嘴里。"你到了跟我说声，我让你方叔叔去接你。”妈妈特地嘱咐。“嗯。”竹玉从喉咙里应了声。挂了电话。竹玉洗漱好，换好衣服，给老板请了假，拿了个包，围上围巾出了门。没有带多少衣服。早上有些小雨，还起了雾，白茫茫的，看不真切。她裹紧衣服，随手抽了把伞，去了机场。到达B市，快十二点，她给妈妈发了个信息，表示自己到了。在门口等了半小时，一辆黑色宝马车停在面前。竹玉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她妈妈坐在副驾驶。“妈，方叔叔好。”竹玉打了个招呼。“嗯。”她妈妈回头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外婆她前天中午去世的，她给你留了点东西，你去看看?”在方叔叔的提示下，找了话题。“好啊。”竹玉挣着下巴，看着窗外的B市。这里变化真的挺大的，这里以前有一条小吃街，如今已经改造成门面了，不知道那些小吃摊有没有搬进店里。竹玉妈妈回头看竹玉。孩子眼神冷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为难的看着开车的方行之 他安抚的拍拍他的手。外婆家。竹玉从妈妈手里接过外婆写给她的信。阿玉，外婆可能这一生要走到头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妈妈和你。你妈妈年轻时不懂事，做了错事，害了自己，害了方行之，还害了你。我知道你心里怨恨她，甚至去了国外几年都不回来。阿玉，你从小就乖巧，听话，为别人着想，外婆能不能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回到你妈妈身边，多陪陪她，她如今就剩你一个亲人了。你会成全外婆的这点遗愿，对吗?这信字数不多，寥寥几行，竹玉很快就读完。“信里说什么了? "妈妈攥着手，紧张的问。竹玉抬眼看了眼她，将信递给她，"你要不看看?”“不了不了，这是外婆写给你的。”妈妈连摆手。“那行吧。”竹玉撕了信，扔进垃圾桶。“诶，”妈妈想要拦住她。“你不看，我也不需要留着收藏，不扔了干嘛? "竹玉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方行之皱了皱眉头。“现在时间还早，去看看外婆吧。”竹玉率先走到门口，“或者你跟我说墓在哪儿，我自己去看。”竹玉看妈妈状态不好，为她着想。妈妈跟她说了墓碑所在。竹玉自己出了门。头也没有回。外婆墓碑前。墓碑上的外婆照片是竹玉初中时和外婆合拍的，那时竹玉笑得灿烂，外婆笑得开怀。她双手插兜，看着照片中的外婆。“外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以后，就不来了。我不想再继续看这场戏了,挺无聊加狗血的，一点意思也没有。您在天上可要好好保佑这些人，毕竟他们都还活着，这戏他们还要唱下去。我就不劳您多记挂了。再见，保重。”说完，就打车去了机场，回了英国。在英国的日子很平淡。照常的上下班，周五晚上去酒吧喝两杯，周末要不出去逛逛吃吃，要不健健身，小日子自娱自乐，还挺不错。微信上一个朋友发来很多条信息，糅合一下就是，你叔叔被你爸气的病重，半死不活，你奶奶一气之下让你爸把钱全拿出来给你叔治病，拿完就不再是你奶奶的儿子，你叔叔的哥哥。你爸表面悲伤，心里乐呵的交了钱，和你婶婶加你堂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结果你妈死活不离，说你爸拿出的钱有***一半，不分的干净就不离，看谁耗得过谁。后来你爸在你婶婶的眼泪攻势下给你妈打了欠条，这事算了了。但是吧你爸那边身无分文，工作还因这事丢了，待业在家,你婶婶没工作，也没多少存款，你堂妹考上一个垃圾大学，急需钱，凄凉啊。你妈妈那边她身体不好，生不了小孩，不能给你方叔叔家留后，你妈就打算和方家人说，你是你方叔叔的亲女儿。你外婆就打算让你回来，借当年劝慰过你来让你同意，结果没想到她病发，在病中写下那封信。果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竹玉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蒙蒙细雨，摇晃着红酒，无奈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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