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19-12-04 15:43:45 | 作者:6们 | 来源: 喜蛋文章网 | 编辑: admin | 阅读: 113次
那座神庙就立在我家东墙外的大沙堆上。沙堆很高很高,快要高过我家的屋顶。站在院子里一抬头就能看到沙堆尖上的神庙,象一只蜷缩着的巨兽,张着黑洞似的大口,似乎要吃人。自从我记事起,我就很害怕那座阴气森森的神庙,一直不敢看它。仿佛它具有某种勾魂慑魄的魔力,我一看它就会被它引入到另一个陌生而可怕的世界。我不敢看它就更怕它,它幽灵一样地藏在我的背后,迈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忽然伸出一只大手要把我抓走。尤其是看到人们虔诚地跪在它的面前,燃起一张张黄纸的墨灰在火光中飘动时,我就更害怕。人们越是虔诚,给我的感觉就越阴险,我也就越害怕。人们的祈祷,我完全理解成为一种诅咒。我害怕得不得了,于是我病了,病得很重,整日地发高烧,睡着了就不停地说着胡话,一闭上眼就看到神庙那黑洞似的门。村里的郎中给诊过了,开了些药,吃了仍不管用。再诊,郎中摇头,说,怕是中邪了!父亲和母亲急得疯也似的,托人请来一个神官。神官屈指算了一下,一惊一乍地说,啊呀,不好,你家冲了神气!我迷迷糊糊地听到,马上联想到神庙。再看神官手里举着的黄旗,我隐约地以为那是村外红柳林里坟头的引魂幡。父亲和母亲许下给神官一头羊做为答谢,请他给“活动活动”。可是神官“活动”完了,父亲真的宰了一头羊给神官背走了,我的病却愈发重了。家里陆续来了些人,都比我大,偶尔来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也总胆怯地躲在他们爹妈的后面,不肯走近我的床前。来的人有的拿着鸡蛋,有的拿着罐头,或者糠果之类,其实我早已吃不下什么东西了。来的人听母亲哭诉一回,听父亲叹几口气,一起卷起旱烟棒吧嗒吧嗒地抽个不停,屋子里烟蓬雾罩。女的陪着母亲哭,男的陪着父亲叹气。哭完了,叹完了,先后来到我的床前。有的摸我的额头,对我说:“不怕不怕!”有的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没鬼没鬼!”他们大约都说了类似的话,可我却更怕了,更相信有鬼了。但我不敢说“鬼”,仿佛一说,鬼就真的来了。有人说:“就怨那个老龚,八九十了还不死,折别人的寿!”又有人说:“是呀是呀,他咋就不死呢?”父亲和母亲点头,表示赞同。龚爷爷在村里年龄是最大的,头发掉得没几根了,象一层秋霜似的零星罩在头上,斑斑驳驳的。不过,他精神倒好,看样子要活过一百岁。乡俗认为,一个人活得太长了,就会折后辈儿孙的寿。龚爷爷光棍一条,没儿没女,所以就会折村里人的寿。龚爷爷瞎了一只眼睛。怎么瞎的?没人知道,龚爷爷也不说,但我敢肯定,龚爷爷之所以娶不到老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久,龚爷爷来了,什么东西也没拿。父亲和母亲拦着不让进门,却没拦住。龚爷爷走近我床前,坐下来,摸着我的头说,娃娃,知道我的这只眼睛是怎么瞎的吗?我摇摇头。龚爷爷说,其实,我这两只眼睛原来都是瞎的,啥也看不见。后来,我听说你家东墙外那个神庙很灵,就去拜了拜。神仙给我一个小纸包,并叮嘱说,一口吃下去就好了,不能看。我回去以后,打开纸包,一摸,觉得绵不溜秋的,捏起一个吃了,嘿,还真灵!刚下肚,一只眼睛就睁开了,一看,妈呀,原来是只臭虫!就恶心地再没吃。所以,我现在就只能睁开一只眼睛。你说神不神?我狐疑地看着神色飞扬的龚爷爷,鼓起勇气问,你说有鬼吗?我终于说出了“鬼”。龚爷爷肯定地说,有!我又问,那你怕鬼吗?龚爷爷说,怕!当然怕!鬼一来张开个血盆大口就要吃人,谁不怕呀?可是有那座神庙护着,鬼就不敢来了。我说,神庙里不就住着鬼吗?龚爷爷笑了,说,嗐,谁说的?神庙里住的不是鬼!是神仙!神仙呢,和鬼不一样。神仙就好比是警察,鬼就好比是坏蛋。神仙这么一举枪,喊声不许动!鬼就不敢动了!乖乖地跟着走了。哈哈哈……好玩吧?龚爷爷边说边用手比划成手枪的样子,还真象一个威风凛凛的警察。龚爷爷走后,我的病就逐渐好转了,开始少量的进食,体力一点一点地恢复,没几天就能下地了。又过了几天,龚爷爷又来了,说要带我到神庙跟前玩,父亲母亲死活不同意,我也害怕。龚爷爷说:“那么你就站在院子里,看看龚爷爷干什么?”龚爷爷上了那个很高很高的土堆,然后我看到龚爷爷竟然在神庙前解开裤带撒尿。母亲绝望地喊:“老龚啊,你个挨千刀的!你定会遭报应的!罪过罪过啊!”我则看到龚爷爷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很快,我的病彻底好了。过了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龚爷爷那只眼睛是在朝鲜战场上被美国鬼子打瞎的。可是当我知道这些时,龚爷爷早不在人世了,而那座神庙依然站在土堆尖上,像一个威武的卫兵一样日夜守护着我们。我想,但凡神鬼,必然超脱,自然不会介意凡间尘土的污染。怕鬼其实是因为心里有鬼,这个鬼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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