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

　　栗道潭在屋里里呆呆地坐着。从太阳升起，一直到乌金西坠。在他的记忆里，出身绝对不是一个优势，而是一个劣等标签！夹着尾巴做人，戴着面具生活。批斗，扫大街——也许这些就是先人给他留下来的继承吧，家族的一些隐秘，于他大都是模模糊糊，许多事情仿佛梦境，又像是现实……外面的风稍微小了些的时候，他把门窗关上，光线退去，屋子里盛满了寂静。他打开炕头角上那个豁着口子的箱子，这是祖辈传下来的唯一的没有给那些人糟蹋损坏的东西，也许是嫌弃这个物件的丑陋吧？他从里面一阵窸窸窣窣地摸索，先是摸出了几块儿糖，已经烊了，黏糊糊的沾着他的黑手，再往里面探，他的手感觉到一个硬的四方的东西，栗道潭心里一紧，不是些什么金银珠宝吧？他赶紧把这个物件拿出来，是一个楠木匣子！打开匣子，栗道潭眼前一亮，那黄色的绫罗缎子还有些晃眼睛，再往里是一层紫绸，打开紫绸，一股幽香扑鼻而来，仿佛要摄人心魄，让人迷失自我，七魂八魄好像给吸附了去。紫绸里面是一块儿手帕。栗道潭把手帕撂到炕上，再往下翻，才知道除了这方锦帕，什么都没有了。他有些失望，甚至是懊恼，“可恶，怎么不留下个珍珠玛瑙什么的，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用？”    茫然了好久，他捡起了锦帕，好像冥冥中有股力量在驱使着。从窗户透过来的光线照在上面，手帕上面隐隐约约地显示出了密密麻麻的娟细小楷。这些倒是有些意思，栗道潭从小就接受教育，识得些字儿，也算得上是一个读书人。别看已经荒废了很多时光，可是对文字儿仍然有着天生的一种亲切感。    栗道潭的眼睛几乎都要挨上了手帕，屋子里太暗了。眯缝着眼睛的栗道潭看到了那些写在手帕上的字还是大吃了一惊！上面写着：锦缎绫罗非富贵，湖光山色亦非春；  幸运得失听天命，遇人全凭一仁心。  肖与不才繁华去，家族坎坷义万金。  儿大娶亲喜庆日，慈父撒手归全真。  粉红一痴累后世，百年四世遭尘缘。  一朝幸遇前世物，峰回路转赴凡尘。  藤下草去万般净，起步始自野狐村。 三尺男儿一支笔，涤荡世间事纷纷。    纷纭世事累家史，凄凉……因为年代久远，字迹有些模糊，再加上屋子里的光线的确昏暗的不行，下面的字任他怎么用力也看不清楚，把手帕翻过来，上面是一副图画，画面的主体是一架葡萄，枝繁叶茂，葳蕤生光，天空挂着一轮明月，清辉遍撒，在叶子掩映间，有一个少女，身材曼妙，婀娜多姿，面容清秀，双目中好像透露出一丝…… 栗道潭心里一惊，他分明地看到，那双眼睛在动，在盯着他！他慌乱地将锦帕丢进匣子，赶紧地将匣子放进箱子，蹙缩在墙角，好长时间没有做声，爷爷给自己讲的家族的事情，好像一下子明朗起来，脑子里电影样地出现了自己的曾祖父夏日救狐，狐仙报恩嫁进栗家，然后是“知府”光临，……家族，因果，这些词以前是那么陌生，现在竟然如此清晰的在头脑中闪过，——根据锦帕上的文字看，自己已经是四世了，好多事情都已应验，“粉红一痴累后世，百年四世遭尘缘。一朝幸遇前世物，峰回路转赴凡尘。”仿佛中了魔咒，他摊到在地上，嘴里一直嗫嚅着：一朝幸遇前世物，峰回路转赴凡尘……的确像预言里一样，在经历了非人的折磨苦痛之后，栗道潭开始走出困境，事情开始了转机。村子里的人好像突然发现了竟然有这么个人一样，争着与他来往，谁家没有了车把式，叫他；谁家播种没有了人手，叫他；谁家有了红白喜事，叫他；好像村子里的事儿没有了栗道潭的参与，就不完整一样。再后来，栗道潭随着修岳城水库的人去了水库建设工地，并且凭着努力，做了电工，而且在那里，栗道潭谈了恋爱，与一个叫书婷的女人在繁忙的工作外，竟然享受起了花前月下的浪漫。亲爱的读者，世界上的事情就是无常。过年的时候，栗道潭回来了，带着一箱子马列著作，还有一张吐字不再清晰的嘴。那是因为一次事故中，水库必须提闸放水，要不就会溃坝，形势危急！没有人敢在暴风雨中爬上那根十几米高的电线杆把线给接上！是栗道潭！在疾风骤雨，用自己的技术，或者说是生命——硬生生的用手接上电线，保住了水库！而他却给电流打下来，整整昏迷了四天！这四天里，他经历了人间的悲喜：给记了一等功，却给那个女人骗了去，爱情也远离了自己！栗道潭就是这样的草草地回了家，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直到他埋在这里。栗道潭回来了，分到了自己的责任田——这让他高兴的不行，不久还娶了个很能干的女人。——在那个给雨水浸泡的潮湿的夏天，村子里的麦子都给困在了仓里，生虫，腐败……唯独栗道潭的麦子个个粒大饱满，撑胀着腰身！交公粮那天，日子竟然放晴了，栗道潭早早的把公粮装上打车，借了毛驴，带着孩子老婆，一挥鞭子，出发了！日头很毒，交公粮的人从日出的地方排到了日落的大树底下。栗道潭才会走路的孩子受不了，被他从车上倒腾到车下，从车下又倒腾到树下——栗道潭爱这个孩子胜过了自己。可是，那头驴子似乎不高兴，在栗道潭一疏忽的当口，一口咬住了孩子的头！栗道潭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竟然是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这是他人生的噩梦，——他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爱子！抱着已经冰冷的孩子，他嘴里喃喃自语：一朝幸遇前世物，峰回路转赴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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