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奶

　　那一年，老姑奶八十四岁。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老年人，老了老了，越老越胆小，八十四岁是人生的一个坎儿，老年人害怕这两个岁数，说太不吉利，怕阎王爷听见了把自己收了去。八十四岁也不说自己八十四，都说是八十三。过了八十四这一年，那就直接说八十五，皆大欢喜，心放进肚子里，提心吊胆一年了总算能长出一口气了，赖赖巴巴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老姑奶当年在家乡饱受丈夫摧残，实在受不了了而离婚，那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闭塞落后，民风淳朴，离婚再嫁什么的在老村里是辱没祖宗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做的。老姑奶离婚后背井离乡，远嫁河北省，将近二十年没回过家乡。听说老姑奶要回乡，婆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和老公带着儿子回家，让老姑奶看看，老姑奶腿脚不便，不能多走动。儿子还小，不知道这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姑奶是咋回事，也不能理解背井离乡的含义，只是淡淡地说：“我又不认识，有什么好看的？”我跟儿子解释：“其实我也不认识，可是老姑奶想看看自己的后辈啊，你是老张家的长子嫡孙呢！虽然没有什么遗产可以继承，但是人家千里迢迢来的，见一见老人还是必要的。”星期天，我和儿子回到家。昏暗的房子里，老姑奶坐在婆婆那张破旧的板床上，床边围着好多老亲戚，大家正在围着老姑奶拉家常。老姑奶真的是老了，听说她原来是十里八村的大美人，现在高高的个子已经缩成了一团，背驼了，身上穿着一个半旧的藏青色偏襟大褂子，头上包着一个老式的的兰花格子棉麻三角巾，满脸的皱纹，双眼混浊无光。看到我进屋叫老姑，老姑奶一脸茫然。婆婆赶紧介绍：“这是我儿媳妇和孙子”。老姑奶伸出枯枝一样的手一把抓住我的手，抖抖索索地说：“是侄媳妇啊，跟照片上不一样啊，我咋认不出来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老了，真的老了……”说着用衣袖擦擦眼角。我两眼发热，说：“老姑，您还好吧？”“好，好，好着呢……”说着就从床上费力地往下挪。我赶紧拉了一把说：“您腿脚不好，就别下来了，赶紧坐着吧。儿子，快过来让老姑奶看看。”儿子当时才八岁，看到老姑奶，一个动画片里老巫婆式的人物，吓得双腿发抖，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襟，直往我身后躲。吃过饭后，亲戚朋友们又陪着老姑奶回屋说话了，我带着儿子跟老姑奶告别，回家了，我实在不忍心再看一眼那满眼泪花的老人。十几天后，老姑奶回去了。我因为上班没有去送她。老公送走老姑奶以后回来说：老姑奶临上车时嚎啕大哭，故土难离呀！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老姑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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