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冬风

　　一凉很小的时候，就有着说不出的安静。夏天暖和的阳光照在大院子里，小孩子们都三五成群地叫着打闹，一凉就独自在屋里，睡觉或是发呆。大人们有时挑逗小孩子 ，讲的趣事都让他们笑的像是欢快的喜鹊，只有一凉不笑、不说话。开始大家还觉得一凉只是文静，慢慢的随着一凉长大，性格却是依旧，就有人说一凉孤僻。更有不好的，说是一凉一凉，名字便是凉薄。    十八岁那年，一凉考上了一所师范大学。一凉总是在心里自嘲，即使有着做教师的梦，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又怎么能够奢望有朝一日桃李天下。每天上课下课宿舍食堂，一凉兢兢业业地读书，从来不去规划以外的场所。一凉总有优秀的卷面成绩，平时成绩却少的可怜。起初也有老师提问一凉，她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讲，任凭老师在上面歇斯底里。后来，老师便都习惯地提问时跳过一凉。类似的事情好多好多，一凉早已经习惯。就像燥热阳光下的一块寒石，她早已习惯了静默的世界，习惯了一个人。一凉以为自己的一生便是会一直如此，如一株植物般安静，长在角落，默默生根。                 直到那天，平静的湖面，被击入一颗石子，蓦然波涛汹涌。一凉如同以往，在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下走向图书馆，一辆疾驰的自行车突然向她冲过来。肇事的男孩迅速过来搀扶一凉，抬头的一瞬间，一凉却惊的心跳不已，梦里无数次梦到的那张脸和男孩的重叠在一起，那么像，那么像。一凉不相信前世，却不得不相信眼前这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孔。蓦地，膝盖的疼痛，把一凉拉了回来。你没事吧？男孩愧疚地问着。一凉拼命地想要说话，却无法说出口，只是微张了张嘴。男孩看她发呆的样子，直接将她拉进了医务室。医生对一凉擦伤的地方上了药，一凉依旧紧紧地盯着男孩的脸。男孩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你还疼嘛？真是对不起。我叫欧阳雨，下雨的雨，电力二班的。如果，你后来还有不舒服的时候，马上找我，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欧阳雨留了一串数字在一凉的本子上，然后就逃荒一样跑掉了。    一凉躺在宿舍的小床上，一遍一遍地数着欧阳雨留下来的那串数字……梦里，一凉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由模糊变清晰，慢慢变成欧阳雨的脸。那个人轻轻地唤着，一凉一凉……一凉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温暖。    一凉静静地站在电自教室附近的一颗梧桐树的背面，不时小心翼翼地听着教室门口的动静……下课铃声一响，一凉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她偷偷地看向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欧阳雨的身影。他和朋友们一同向食堂的方向走过去，好像正说着什么搞笑的事情，他畅快地笑着，阳光洒在他干净的面孔上，说不出的英俊……一凉的脸微微发红……她悄悄地跟在欧阳雨的后面，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冰封的心竟然开始有了些许温度。    有了第一次，一凉的胆子大了很多，开始偷偷查看电自院的课表，在欧阳雨上课的时候悄悄地坐在离他偏远的地方。看着他或写字或抬头认真听讲的样子，一凉竟有时也会嘴角上扬，笑上一笑。    欧阳雨的家，就在本地，他走读。这是一凉在又一次偷偷跟着欧阳雨时，知道的。很远很远的路，欧阳雨竟然真的步行，一凉就在后面跟着，走很远很远，小心翼翼，跟随着又不让他发现，直到欧阳雨走进大楼的楼道里，一凉才慢慢离开，再走很长很长的路独自反回学校。一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随欧阳雨，只是觉得这时候心里会有稍许的舒服。也许也只有这样，一凉才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看到欧阳雨。     一凉偷偷地关注了欧阳雨的微博。欧阳雨很少发帖，却有一日，在微博上写到，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漫天星星啊？一凉是个简单的女孩子，她希望能够让欧阳雨快乐。一凉买来了许多折纸，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折，折出星星，也把自己小小的心思折在里面。折星星是很细致的工作，一凉折的很认真，嘴角挂着难得的微笑，一凉本不大折纸的，折星星的时间会让努力学习的一凉耽误很多的功夫，但如果是为了欧阳雨，一凉就会觉得值得。一凉也常常想自己对欧阳雨是否是一见钟情才会一下子就陷入这么深的喜欢，还是真的有前世，早已相识，不过一凉逃过了忘川河上那一碗孟婆汤。一万颗星星，一凉整整折了一个月，用了她好多好多的经历，看着满满几大罐星星，一凉觉得少有的欣慰。一凉偷偷地把几大罐星星放在了欧阳雨家的门口，幻想着欧阳雨拿到星星时的惊讶和欢喜。一凉觉得欧阳雨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有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和疯狂的举动。    可所有的幻想却轻易被现实打破，一凉再一次跟随欧阳雨的路上，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孩与欧阳雨激烈地争吵着，地上满是彩色的星星，包含着一凉满满小心思的星星。一凉垂下眸子，依旧静默地躲着。再抬起头，便是欧阳雨紧紧地拥抱着女孩。不经意间女孩的眼神似是向一凉瞟过来，一凉一惊，仓皇逃跑。    一凉觉得自己很悲哀，原来欧阳雨早已心有所属，自己的恋爱还没开始，便宣告了结束。可是为什么呢？自己和欧阳雨才应该是命中注定的，每次看到欧阳雨，自己心里的温暖和熟悉，就好像冥冥中就有一种牵扯，让一凉控制不了，也放不了手。    一夜未眠，一凉发现自己仍是无法做到不再关注欧阳雨。于是，决定放纵自己一次，就一次，一次就好。一凉决定继续不打扰欧阳雨的生活，只是默默地喜欢他，只要能见到他，她就会觉得心里多些温暖。    一凉依旧如角落里的植物般安静，她默默地跟随着欧阳雨，早早躲在他家附近的角落里，等到欧阳雨出来，便悄悄跟在他后面。放学也是，上课也是。甚至会在他每天上课之前，为他擦好桌子。大学里的位置是不定的，一凉便会提前将欧阳雨上课的教室所有桌子全部擦一遍。还有许多许多的场合，一凉越来越希望自己可以在欧阳雨身边，仿佛看到他便可以汲取到些许温暖，让心不再那么寒冷。     一凉很庆幸，欧阳雨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的举动。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么？一凉心里存着小小的希冀。再一次偷偷陪伴欧阳雨回家后，一凉独自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被那天那个美丽的女孩拦住了去路，你就是那个一直缠着阿雨的女生？你送的星星？是阿雨答应送我漫天星河，想你一定是会错了意吧！你送的星星算什么东西！你的星星，被我摔在地上，踩烂了，阿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别以为阿雨同情你，你就可以勾引他！你不配！女生鄙视地看了一凉一眼，不屑地走开了。一凉望着女生离开的方向，心里难过，脸上却流不出眼泪，眼泪早就流干了，不是么。     晚上，一凉拼命想睡着，在梦里再见那面孔，却无法入睡。欧阳雨，他一直都知道么，知道自己跟随他，知道自己为他做的一切。可是他却在第一次见面时，快速离开，把自己送的星星转手送人，任凭自己跟随他，却不顾她的安危，不加制止。一凉心里蓦地一痛，便又开始为欧阳雨开脱，也许他有自己的理由吧。爱一个人，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可是以后怎么办，不可以打扰到欧阳雨的生活，难道再也不见欧阳雨了么？自己又怎么受得了。          一凉已经好几夜，在拼命想睡，又无法入睡的痛苦中挣扎。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却突然收到了她最想念的人的短信。刚刚失恋了，陪我说说话吧。知道你不喜欢说话，我们打字吧。一凉的心仿佛漏跳了半拍，激动地不能自已。一凉给欧阳雨回复着生硬的安慰话，治疗失恋，一凉真的不擅长。可是一凉的尴尬里却又有着小小的欣喜。欧阳雨开始偶尔约一凉，一起在食堂吃饭或者一起去图书馆。一凉依旧不喜欢讲话，都是欧阳雨天南海北地和一凉扯着闲话。一凉是开心的，从未有过的开心。一凉常常觉得自己像是一块冰，欧阳雨则是一簇火焰。给她温暖，可是一凉不知道，火焰也可以把冰融化。    欧阳雨的妈妈找到一凉的时候，一凉仿佛从头被倒了一桶冰水，头皮都僵硬的发麻。雨妈妈有着和欧阳雨非常相似的脸，而那张脸与梦里的、心里的那张熟悉的脸不是相似而是一模一样！雨妈妈突然抱住一凉痛哭失声，一凉楞了半晌，便猛然推开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你到底是谁？她的回答让一凉颓然倒地。一凉，我是你妈妈。     一凉刚满两岁的时候，妈妈便爱上了雨爸爸，并有了欧阳雨。一凉爸爸得知后，情绪非常不好，在一次机床操作中，因为心神不定，发生事故离开了。一凉被奶奶抱走，离开了居住的城市，奶奶恨一凉妈妈，觉得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一凉自两岁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父母。雨妈妈一直在找一凉，所以也没有瞒着欧阳雨自己还有一个姐姐。欧阳雨一直任由一凉跟着，因为他一直是一个晚熟的大男孩，他只是觉得被人暗恋充满了幸福感，却不知道这会给一凉带来巨大的伤害。他甚至把一凉送的星星转手送给别人，甚至在失恋后去找一凉谈心。当他偶然看到妈妈珍藏的一凉儿时的照片时，那么熟悉的同自己一样的眼睛，照片背面的署名一凉。让他再也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他只能把这一切告诉妈妈，然后像蜗牛一样把自己蜷缩进壳里，再也不敢去面对。    一凉亦是心碎，原来原来，自己梦里频频出现的面容，居然是自己的妈妈，那自己对欧阳雨又算什么……那熟悉，那牵绊，难道只是因为他和妈妈有一张相似的脸……难道自己生命里唯一能带给自己温暖，自己第一次爱上的人，竟是自己的弟弟。甚至难道所谓爱情，都是自己因为错觉而做出的幻想？    尽管雨妈妈哭地撕心裂肺，一凉都再也不愿意见她，尽管无数次地思念，但一凉仍旧无法原谅她当初抛弃自己，甚至间接导致了父亲的离世。而对欧阳雨，一凉更是将本就冰冷的心击成了碎片，上天竟然连一场独角戏般的卑微暗恋都不肯施舍给她，生生地剥夺了她所渴望的温暖……一凉无法判断自己是否是因为他与妈妈相似的容颜而爱，还是真的一见钟情。更无法面对他是自己亲弟弟的事实。一凉苦笑，难道自己的生命本就是一场凉薄，上天馈赠了些许温暖，却又马上送来了冬日的寒风，难道自己注定一生静寂。一凉走在梧桐叶落满地的路上，冬风萧瑟，再也不会有人过来，满怀关心地询问，你没事吧？一凉暗暗告诫自己再也不要动心，再也不会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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