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姑

　　长青山上有位独居的道姑，她待人善气没有半分孤傲清高，每逢飘雪的季节，总会有村民上山来听她讲故事。又一年大雪，小屋竹林环绕，屋内炉火暖人，几人席地而坐桌上就有几杯热茶氤氲，道姑身着灰色素衣，脸上岁月痕迹虽显，却不难看出曾也是位惊鸿一世的美人。她的故事只有一个，可听了百遍也不觉得腻烦，相反，倒还有些如痴如醉，分不清几分现实几分虚幻来。轻轻抿了一口茶润喉，这故事就开始了。从前，有一个穷书生偷偷潜进京城大户苏家的府邸，企图偷一些银子来作为上京赶考路上的盘缠。不料那府邸太大，他绕了会儿就辨不出方向来，迷迷糊糊间竟闯进了令千金的闺房。轻推门，眼前白雾弥绕，鼻间若有若无的嗅到一丝檀香味，屏风后传来女子声若黄莺的声音：“小翠，这水温恰到好处，可再添些花瓣进来。”书生一愣，半响没反应过来，女子没听到应答，立刻察觉异常，扬声质问道：“外面何人？”“抱，抱歉姑娘，在下无意闯入……”“啊！来人！有淫贼！”吃饭回来的下人闻声赶到，立刻压下了他。慌乱中女子隔着屏风，瞧得书生眉清目秀，眼底似有星空，不禁心生悸动，脸上泛起一片潮红。书生一个抬头，瞥见那屏风后女子肤如凝脂，面如白玉，正细眉微蹙的打量着自己，不由得低下头，耳根发烫起来。他心想，要是能娶得这位姑娘该是何等美事。他被下人压进柴房里，险些死于棍棒之下，奄奄一息时，是苏小姐带人推门进来救了满身是血的他，不仅帮他处理好伤口，还给他吃了顿饱饭，书生百般恳求她让自己留下来做些事情来报答救命之恩。小姐推让不过，点头答应了，于是乎，书生就在府里住了下来，平日里砍砍柴，烧烧火，日子倒也过的不愁吃穿。虽然不常见到小姐的面，可路过小姐门前时，总会听见那里面传来的细若游丝，扰乱心扉的戏腔，内心想要娶小姐的念头愈发强烈。书生深知自己同她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娶亲谈何容易？只得做个闷葫芦般作罢，在身边陪着她，守着她也好。街上有买糖葫芦的人了，他总是会偷偷买一串来从小姐的窗户里塞进去，小姐问他，为何总买这糖葫芦给我？书生说，我看见这糖葫芦，就想起笑起来比这还甜的小姐了。小姐闻言脸颊泛起潮红，道不出来的情愫在心底迅速蔓延，贝齿一咬，脆脆的糖衣裹着酸甜的山楂入嘴，好吃的捂嘴轻笑，看的书生心里甜滋滋的。日子一晃而过，不知不觉就到了第二年春。小姐年已及笄，正值出嫁的年龄，关府的门槛都快要被上门娶亲的人踩烂，关老爷笑得合不拢嘴，很快便物色到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乘龙快婿，并选好了良辰吉日，于十日后成亲。书生看在眼里苦在心里，却什么也做不了。良辰吉日很快到来，这天，关府张灯结彩，放眼望去红火的一片，所有下人都在前堂忙碌筹办着婚事，而书生正在庭院后面劈柴。他的头低的很低，发狠的砍着眼前的木柴，视线里突然闯进一抹桃红色裙摆，顺着裙摆向上看，是小姐哭的楚楚可怜的一张脸。他连忙丢下手里的斧头问：“小姐为何哭的这样伤心？又为何在此？”“我不想嫁于常公子，”小姐抬头红着眼看他：“你可愿意带我走？”书生怔住，半响才回过神来：“小姐当真愿舍去这一生富贵和在下过贫苦日子？”小姐点头，满目深情的看着他。落雨时歇息，空晴时出发，两人不知走了多远的路，终于在一座山上的空房里落脚了。自此往后，他们似神仙伴侣，不谙世事，眼间只有彼此似水温柔，夏来涉水垂钓，冬来赏雪品茗。闲暇之余，书生突然忆起最初的念想是上京赶考，功成名就，于是便和小娘子商讨，小娘子贤惠，自然理解，在一个鹅毛大雪的季节，书生踏上赶考之路。“娘子，待我功成名就时便回来正式迎娶你。”“好，我等。”她含着泪挥手送走了他。书生因生得一副白净面孔，殿试中金榜题名的他被嚣张跋扈的公主看中。皇上问他：“你可成家？”书生半跪，闻言抬头看了皇上身旁雍容华贵的公主，摇了摇头说道：“未曾立业，何以成家？”古往今来，正所谓碧玉佳人嫣然一笑，风流浪子金榜题名。他终究是选择了安富尊荣，负了她。道姑说到这便停了下来，人群中有人疑惑问道：“那位姑娘呢？还在等取得功名便回来迎娶她的书生吗？”道姑趁人不注意抹了把眼角的晶莹：“是啊，还在等，等到了白头却等不到归人。”其实，当朝公主寻得驸马之事何人能不知？驸马身份之底何能不清不楚？几年后的谋朝篡位之大事又何能不明不白？这些她知晓，她都知晓，只愿深宫里的那位安好如初便心满意足了，万不敢奢想半分。屋外鹅毛大雪下的张狂，道姑正准备躺下歇息，双耳忽闻叩门声。推开门，雪浇了天地，一位满头银白穿着华丽的老爷站在门外，肩头落满了雪，眉目是让人道不上来的熟悉，瞧见她，试探的上前问道：“这房子何人住？”道姑闻其声立刻认出来人，眼底一瞬间泛起似水温柔，却又立即泯灭，淡淡的瞥眼看他，嘴里吐出两个冰冷的字：“无人。”那贵人摇了摇头，嘴里念叨着：“打扰，打扰。”便转身走了，从此再没有来过。雪落地，缥缈如丝归无意，犹如数年因果尘埃落定，万事皆归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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