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冰

　　狂风暴雪，一位少妇坐在门边，一边等打猎的丈夫回来，一边盯着屋檐上的冰柱发愣，那冰柱冻得厚长，就像监狱里的铁闸。“老天保佑，带些肉回来吧……”她低声祈祷着。过了许久，冰面上走回来一个人和一群狗，他们艰难的踏着雪，大喘着白雾，拉着空荡荡的雪橇，那就是他的丈夫，她从雪雾之中很远就认出了他。“今天还是一无所获？”“是啊，什么都没猎着，它们都不出来，天杀的……”男人将狗拴好，将雪橇放回仓库，进屋坐在火炉旁，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爸爸回来了！”儿子兴高采烈地扑到父亲背上。“哦，我的小宝贝儿，想我了吗！”他顺势站起，将孩子举高。她看了一眼他俩，然后面无表情的走进厨房，从罐子的底部掏了几个马铃薯和萝卜，切了切放在锅里炖，这是一家唯一的食物。深夜，他一边坐在熟睡的儿子旁，一边擦着自己的步枪。那是一把漂亮的莫辛纳甘，上面装着一只精致的狙击镜，他在卫国战争中是个出色的狙击手，战争结束后部队为了嘉奖他，特许他留下这支枪。“这样下去，今年的圣诞节我们得忍着饥饿撑过去了。”许久未开口的她，走来说道。“我不会让此发生的，亲爱的，谁也不会挨饿。”他看着她的眼睛，镇定地说。“你早点休息吧。”她关掉了灯。第二天黄昏，暴风雪不减反增，房门传来急切的拍打声。正做家务的她以为是风卷起的石子，但敲击声越来越响，她忍不住走到门前打开了门。“怎么是你？今天回来这么早，你猎到……哦，我的老天，你这是怎么弄得！”“对不起……一头狡猾的狼……呃……”她把他扛到床上，儿子过来把他背上的枪取下。她解开他用破布包裹的腿，露出三道血红的抓痕，她拿出药箱为他清理伤口，儿子盯着那恐怖的抓痕在一旁默默流泪，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吓人的伤。“你现在疼吗？”她安静的问。“别担心，亲爱的，这比起子弹来说就是挠痒痒。好了宝贝儿，爸爸没事，别哭了，我的宝贝儿……哦！”试图安慰家人的他，被酒精从伤口传来的剧痛吓了一跳。“你怎么会被狼挠？你不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吗！”“我布下的陷阱套了几只野兔，但那时冒出了几只狼想抢便宜，我开枪射跑了它们，但却被藏在树灌的那只偷袭了，相当狠，应该是头狼。”“别去了！”妻子斥吼。“但是我们必须要有充足的食物度过这个冬天，我必须……”“那就把狗宰了吧！难道你想死在森林里吗！”她打断了他，儿子被吓得震住，然后大声哭泣。“对不起，我只是希望我们不会失去你爸爸，别哭了，儿子。”她走到一旁哄儿子，他不再多讲，自己涂好了药，绑上绷带睡觉去了。第三天，他起得很早，煮了两个马铃薯，拿到狗棚，一边喂狗一边抚摸。“伙计们，加把劲，我们一定能猎个大家伙！”骨瘦如柴的狗大快朵颐，他不敢让她看见，但敏锐的她早已发觉，她猜到他会这么做。 “哈！”迅速的挥绳伴随一声号令，狗拉着雪橇冲上冰面，向湖对岸的森林进发。“那伤一定很疼。”她默默地从窗口目送他，直到那辆雪橇消失在天际线。傍晚，她坐在门槛，拉亮了白炽灯，这座屋子仿佛大洋中的灯塔，但是他没有回来。“妈妈，爸爸今天不回来吗？”儿子困倦的问道。“恐怕是这样，宝贝。好了，快去睡觉吧。”她温柔地催促着儿子。她帮儿子盖好被子，抚摸着儿子柔软的脸颊，盯着窗外那大团聚集的飞雪，肆意飞旋。这不是他第一次打猎不回家，她是知道的，他会为了等待猎物，敢在雪地里趴上一整天，从他是个狙击手是就是如此。但即使已经度过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她的心依然震颤个不停。“他会没事的……”她嘴上默念。灯光就这样亮到了第四天早上，他还是没回来。这一整天她好像都心不在焉，做早饭时还没盛水，就把土豆扔进了锅；洗餐具时，时不时把盘子打碎在洗碗槽；缝衣缝的很乱，还把手给扎破了……她没法平息心中的恐惧。又到了晚上，她早早哄儿子入睡，独自一人守在门口，她幻想着有一盏明亮的提灯，伴随着一阵犬吠，还有一个男人的欢呼声，从冰面上传来。但是迟迟没有。她迷茫了起来，感觉不到雪花打在额上的冰冷。她一边为他祈祷，一边思索着往事，她想到了一些美好的事: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他冒着炮火把奄奄一息的她从瓦砾下挖出，将她抱起，用自己的后背为她挡住流弹，跑到几公里外的战地医院保住了她的性命。他许诺会活到战争结束，回来娶她，她也相信着他。最后他真的实现了诺言，他带着她搬到了伏尔加河的一处美丽河岸，抚慰战争中创伤的心灵……她想到这里，温暖的眼泪汩汩而下，但是她也想到了不好的事：她见过那些被森林里的野兽蚕食过的狰狞尸体。如果他遇到了饥饿的熊，被熊咬住将被吃得体无完肤；然后一群饿狼会将他的残尸朵颐殆尽；最后是一群乌鸦来啄食……恐惧从她的心脏传到了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她失声痛哭。她不想要什么猎物，只希望能看到一个毫发无损的男人回来。“怎么了，妈妈，你为什么哭啊？求求你，别再难过了。”儿子被吵醒了，跑去安慰她。“我的宝贝！如果爸爸回来，什么都没带回来，就算这个圣诞节我们会挨饿，你也要忍耐，答应妈妈好吗？”她泪流满面的向儿子提到。“如果我答应，爸爸就会平安无事地回来，对吗？”儿子天真的问。“是的，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她紧紧抱着儿子，哭了许久。第五天中午，暴风雪停了，太阳高照在平原之上，屋檐上的坚冰消融，啪嗒啪嗒地摔碎在台阶上。她在厨房烧着水，看着壶口冒出的白雾，克制自己什么都不想。“嘿！看我都带回什么啦！”一阵愉悦的呼唤从冰面上传来。她顿了一下，但片刻便冲出厨房，猛地推开房门，向冰面上跑去。冰面上有一道闪烁的光芒，那是他枪的狙击镜反射出的，“亲爱的，这下我们不会诶饿了！哦！不用这么兴奋……”她跑得太快了，快要摔倒时，他冲上前将她抱住。他的声音仿佛一股热水，将她凝结成冰的恐惧融化。她抬头看着这个满胡子挂着白霜，脸被冻得通红男人，他真是一点都不觉得寒冷。“看看我带回来什么了！”他自豪地说。在他身后，一群疲惫的雪橇犬目光焕发，雪橇上装着一只麋鹿，上面盖着一张硕大的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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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11-19 18:07:25融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