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

　　1

　　我叫玉兰，据说我出生时玉兰花季将过。

　　那时，满怀期待孙子的出生的爷爷看到是个女儿之后，狠狠的抽了一口旱烟然后在院外里石凳上坐着。当车子从泥泞的马路上路过时，忽然，看到了路边上有一朵要开败的玉兰花，接着长叹一口气说道“这孩子就叫就叫玉兰吧。”

　　然后又猛抽了几口喃喃自语道“希望下一胎是个男孩。”

　　可能是上天不负有心人吧，在第二年玉兰花开的最盛时，远在外地的父母写信告诉爷爷，我的弟弟出生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的爷爷，老泪纵横，然后从他那床头那沾满灰的柜子底下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然后说道“这是我多年前让隔壁村的刘大仙算的名字，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用手沾了沾嘴角然后慎重的将那泛黄的打开，看到纸的内容之后，大笑了几声激动道“我的孙儿叫沐曦。”

　　那时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呆在奶奶的怀里将手里的玉兰花瓣一片又一片的拉扯下来。而奶奶则在我的耳边说着“玉兰，玉兰，快快长哦，长大了就好了。”

　　2

　　在我的记忆中我对父母的印象是模糊的，因为父母只有在过年时才回带着弟弟回到家中过年，而过完年后又马不停蹄的到外地去打工。有人说这是“中国式离别”，而在家中被爷爷奶奶照顾的我也有一个特别的名字“留守儿童。”

　　但是我觉得没有什么啊，只是父母没在身边而已。

　　我还记得曾经有个老师问我，

　　“你想你爸妈吗？”

　　“不想。”

　　“你的梦想是什么？”

　　“打工。”

　　她摇了摇头，然后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当时很纳闷，为什么她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爸妈一年才回来一次，对我也没什么好眼色，我为什么要想他们？并且他们似乎把全部的爱都给我弟了。

　　有时我摸了摸那泛黄的衬衣都略微感觉有些扎手了，但是他们都没说要给我买一件新衣服。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我摸到了沐曦的衣服，那一刻我才知道居然衣服可以那么软，软的就像隔壁二狗子家那只大肥猫的毛一样。

　　那个时候，我便暗暗给自己定下了目标。以后我要出去打工，然后给自己买上这样一件柔软的衣服……

　　3

　　“玉兰，你个死丫头。在干嘛？还不喂猪？”爷爷又开始大声呵斥我了。

　　其实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但在骂我这件事上他似乎有着用不尽的力量。

　　我像机械一般麻木的用动作回应着。当那瘦弱的手将满满的一桶猪饲料倒进猪槽里后，我听到了猪发出了高兴的叫声，那一刻我在怀疑是不是猪都过的比我快乐。

　　那年我才8岁，我就对快乐有了定义。

　　4

　　“唉，你看到玉兰没？整天穿得脏兮兮的……”通常听到同学们说这句话，我会假装没听到。

　　因为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就知道了自己根本无力反驳。有的时候，我多想用手把衣服上那一个个黑黑的斑点搓去但它们就想我与生具来的污点，无法抹去。

　　所以我讨厌上学，讨厌同学们异样的眼光，讨厌老师一次又一次把我贴上“留守儿童”的标签。

　　我喜欢一个人走在超场上感受风的气息。

　　当微风拂过我的面庞时，我会想像自己像灰姑娘一样，穿上了美丽的衣服和漂亮的水晶鞋，然后静静的等待来接我的南瓜车……

　　“呵呵～”的嘲笑声，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

　　我睁开眼睛，那微弱的阳光却让我感觉到了刺眼，接着又急忙的低了下头，不敢看那些衣鲜亮丽的同学们。

　　“玉兰那脑袋里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天天闭着眼睛吹冷风像傻子一样。哈哈～”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所以只能紧握着手，尽量不让眼泪流下来。

　　那年我才12岁，我就知道了自卑和不平等。

　　5

　　“爷爷，我不读书了，我要去广州打工。”听到这话的奶奶后，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说道。

　　“玉兰，听奶奶的话，快去学校。”

　　“我不去，我就不去。去学校干嘛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啊，还是让别人知道我是留守儿童后，让他们觉得我心理有问题啊还是……”那一刻我把我多年累积下来的愤怒一下子在最疼爱我的人爆发了出来。

　　奶奶哭的泣不成声，她一只手扶着有些破败的椅子，然后用另一只手放在胸口前。嘴里还言语不清的喊到“玉兰啊，我的玉兰～”

　　爷爷看到这个样子，将手里的拐杖慢慢的放了下来，叹了口气。然后领着我走进了他的房间。

　　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了那泛黄的信封，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打来了信封看了看，那里面是一张又一张的零钱，有5元，10元……我不知道那前被爷爷放了多久，只知道那霉腐的味道让我想要作呕。

　　那天我才17岁，我拿着爷爷给我的钱去了广州，完成了我幼年的梦想。

　　6

　　我随着隔壁村的亲戚去了广州。

　　到广州后，我才知道原来世上有那么美的地方，人们穿着漂亮的衣服，房子高的让我抬头都看不到顶，车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滴滴～”走到马路中间的我，一下子就缓过神来。我急忙跑到路边，看到路边的橱窗里有着漂亮的衣服。我将手伸到了玻璃上，那冰凉的感觉让我确定，此刻的我正在广州。

　　那时候，我以为我会在这个城市快乐的生活下去。

　　但晚上亲戚领着我一直向下走向下走，走着走着我都有些害怕了。我看到了赤裸的男人抽着烟正在打着扑克，看到女人忙碌着然后时不时嚷嚷几句……

　　出租房，微微有些潮湿，床板腐朽的味道让我有些不舒服。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广州那么美丽的地方，也会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么阴暗，甚至让人感到有些微微的害怕。

　　7

　　在广州，我每天都在工厂劳作，夜以继日，甚至我在睡觉时都会在耳边回响机械的轰鸣声。

　　一个月后，我拿到了我人生中第一笔薪酬。然后，我去买了我心心念念的漂亮衣服。

　　当我的手抚摸上衣服后，软软的感觉跟记忆中是一模一样。

　　我穿着衣服，在店里的镜子转了个圈。镜子中的自己洋溢出了幸福。微弱的白灯光照到衣服上，我似乎感觉到了我自己的身上发出了别样的光彩。

　　忽然，我看到了隔壁的高楼上橱窗外有一件漂亮衣服，静静的披在模特的身上，在太阳炽热阳光的照耀下都毫不逊色。

　　我骨子里的自卑一下子就沁透出来，我感觉它在嘲笑我，笑我想丑小鸭一样。

　　那一刻，我又有了一个梦想，我要穿上高楼橱窗里的衣服。

　　8

　　工厂里的日子是辛苦的，并且还偶尔会被老板压低薪酬。当我领到那微不足道的工资时，我才知道我离我的梦想有多么遥远。

　　于是我走了一条捷径，出卖了自己的青春，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当一个又一个男人带我走上高楼，为我披上一件又一件漂亮的衣服时，我笑了。因为我终于穿上了那件在太阳的照耀下都毫不逊色的衣服。

　　我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纤细高跟鞋。似乎和记忆中的自己完全不一样了，我再也不是那个被人叫做留守儿童的农村女孩了，此刻我站在无数人都渴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在阳光下，忽然看到了有一只漂亮的蝴蝶在橱窗外静静的停驻着，那一张一合的翅膀证明它还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想念故乡的玉兰花了，开始想念记忆中的玉兰了。

　　那年我才22岁，我穿着漂亮的衣服站在了广州的高楼。

　　9

　　后来的日子里，我挽着不同人走进了无数个奢侈品专卖店。我穿过了无数件小时候无法想象到的衣服，但是我真的是快乐的吗？

　　当无数杯冰冷的水泼在我的脸上，被无数个人骂为贱人，小三时，我的心是空空的。

　　某天晚上，我行走在湖边公园。当我看到湖边公园的原生态植物时，我似乎闻到了故乡的味道。

　　灯光照到湖面上，发出了闪闪的光亮。我走在湖边，捧了一捧清澈的湖水将脸上的妆容洗去。那时候我才知道，很久我都没有露出真实面貌了。

　　我将身子缩成一团然后静静的坐着，看着天空。

　　忽然感到眼前一阵水雾，我似乎看到湖中间出现了一朵纯洁的玉兰花，她摆动着洁白花瓣好像在对我说“来吧来吧，洗净你的灵魂。”我带着一颗虔诚的朝圣之心走向了我心中的玉兰花。

　　那年我才27岁，最终玉兰花还是开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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